雾雨小镇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最近看过此主题的会员

查看: 193|回复: 1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莫能】美麗新世界前傳

[复制链接]

104

荣誉

5148

硬币

150

帖子

版主

跳转到指定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21-5-30 13:3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月之浯 于 2021-5-30 13:34 编辑

供有緣人閱讀。長度約50000字。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04

荣誉

5148

硬币

150

帖子

版主

2#
 楼主| 发表于 2021-5-30 13:34 | 只看该作者
【能中心】美麗新世界(前傳)


---------------------------------------------------------------------------------------------------------------
一、
某個下午。能天使在羅德島上駐留,博士要留她,叫她教教他怎樣做拉特蘭傳統甜點,他說要接待來自拉特蘭的客人。能天使爽快地答應了,早早跟德克薩斯派好當日快件,屁顛屁顛跑來。

從某次外派工作結的緣,能天使偶然也會來羅德島接些單子。有時是貿易站的外派單,有時是到周邊地區搞搞情報。真要武裝出勤很少,一般都是攤上大事情才有這種好事——無限量供應實彈什麼的。不過這種事最多也就一年一次,多起來龍門近衛局也吃不消。

大型公共設施毀壞的單子可不在保險理賠範圍,企鵝物流才不做虧本生意。

而羅德島是間良心企業,便是兼職外包薪水水平,都比龍門一般外企高。

說到這份上,能天使一開始並不怎麼待見博士這個人。遮遮掩掩的,眼神不夠真誠,總像藏了很多秘密。跟他隨便喝兩杯,談點感性話題,又理智得剎風景。興趣沒點趣,在辦公室裡要麼看檔案看個幾小時,要麼就喜歡找人跟他坐坐下兩局棋。無聊透了。

雖然後來發現,這都是基於當時二人不熟而引起的誤會。

某次,能天使本應獨自在紀錄室觀看明天之前便要看完的作戰計劃影片。看膩了,從架子隨手拿了套電影片子偷懶,結果還是部災難藝術片,心想,博士怎麼搞的,天天災難來災難去,黑深殘也有個限度啊。

不過她還是看了看背後的電影簡介和制作名單。

龍門人編劇用拉特蘭背景寫劇本,領銜主演是兩個哥倫比亞籍的黎博利明星。頭上頂了個日光燈管,耳羽跟獸耳都被P掉。能天使看到這裡當場就笑出聲了。她也正好無聊,也好奇想看看外面人是怎樣看待他們拉特蘭人的,就把光碟片換進去播放了。

也不管自己現在是在領薪水幹活。

很特別卻也沉悶,兩個小時,全片沒有一句對白,明顯不是什麼主流電影。即使你能看出男女主角在彼此相愛,他們的眼神深愛彼此。在故事的最後,意識到二人待在一起只會帶來痛苦與危險,男主角自己選擇永遠離開並前往一個惡劣戰場,在故事的最後他對女主角道出了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再見。

這是全片裡唯一一句對白。

看完以後,能天使才發現自己的耐性,怎麼不知不覺間就變得那麼好啊。她問問自己,剛才看了兩小時電影,看了什麼,她也說不出來。好像就是個愛情故事。嗯,看著看著想流淚。可是又沒有什麼應該流淚的點。挺浪漫的,也挺複雜的,美化濾鏡也是有的……吧?

到底是哪裡不對。

正當能天使在懷疑人生,博士突然從後面開聲了。

「有些人不說再見,只是因為還想能再見。」突然出現在後面的老板,並沒有指責員工又在偷雞摸魚。似乎他也剛好被片子的氛圍吸引,就在後面站著,看了好一會兒。

「也有可能是因為壓根不太在乎是否能再見?」

「你覺得這有可能嗎?」博士挑了挑眉。

「現實有什麼是不可能。」能天使聳了聳肩。

「可是現實也離不開邏輯啊。」博士無奈地把門關上,手上拿著一袋零食,薯片、軟糖、瓜子,什麼都有。看來他是出於好心,怕能天使一個人看作戰計劃無聊,特地來的,結果卻當場直撃幹員摸魚現場。「如果離開了邏輯,證明你的邏輯被情緒影響了。」

「這片還有什麼邏輯?就愛情故事,還讓人一頭霧水。」

「你們薩科塔的光環啊,不就是個監聽器嗎?」

能天使怔了怔。她並沒想過博士會如此直接道破他們種族的辛秘。關於這個辛秘有著漫長的歷史,牽涉很多不同時代的人,真要細說,能天使可沒記得那麼多——在拉特蘭雖然是個公開的秘密,但話題敏感,而且她們現在頭上也頂著個光環啊。

看來也並不是那麼無趣嘛,那這人可有點夠意思。夠真誠。能天使搭了搭老板的肩,問,欸,下班要不要再去喝個酒,今次我請客。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博士在能天使心中,就連連往上跳了好幾個位份。

後來經過一段時間摸底相處,博士確實沒有如能天使初印象一樣耿直死板。深色兜帽下儼然是一具有趣的靈魂,總會有些令人意外的想法。也意外地誠實和……可愛?

「與你合作相當快樂,不如就留在羅德島。兩倍工資,我把我的飯卡給你。」博士拿著自己的黑金飯卡,再看看他這身黑色斗蓬打扮,彷彿他自己本人就是一隻人型長期飯票。

「差點就心動了好不好。」能天使哈哈笑道,並沒有接過博士的飯卡——貪心是有代價的。如果什麼小便宜都貪,命運早晚要她為此償還。她可沒那麼笨。「我是可以常來的啦。你要是想看見我,多點給企鵝物流下單吧。」

良好員工是不會忘記給老東主拉業績的,在這方面,能天使自信自己就是位優秀員工。

後來後來,就算沒有工作,也沒有單子,能天使也會往羅德島跑去。很簡單,因為她跟老板是朋友。有時在他的小廚房給他做兩道甜點,有時去羅德島做做射擊訓練,博士還會給她制定最合適她的訓練計劃。

他瞭解她。

某次兩人正在射擊訓練室,到處都是寫著順序的空懸移動標靶。頭戴防暈耳罩的能天使彈無虛發,在剛剛已完成所有既定訓練。彈殼撒滿一地,在高級投影屏上顯示了中靶率,100%。

博士卻跳進場內,舉起遙控,往自己身上接著投射了一個紅色光學標靶。

「老板,這貨真價實的實彈欸。」她看了看剛填充的新彈匣,手感棒得不得了,槍機都卡榫了,就差沒開保險。

「相信我吧,比起相信你自己。」並不知道是博士太靈活,還是能天使確實對老板存有留手的心態。整整兩個匣子,能天使都沒有打中標靶。並不像一位高超射手應有表現。

「不能放水哦,你要是放水……」一道法術綠光,重重撃中了能天使胸前,衝擊力之大把她整個人曳到後方。「戰場上就沒命了。」卻就在同一時間,能天使射出了命中紅色光學標靶的梭子。

不過,就在命中的同時,淡定的博士,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道藍色的法術護盾。彈頭與護盾相抵,瞬間便被磨蝕燃盡。

能天使可沒聽說過博士會源石技藝,雖然偶有耳聞他會生啖源石。總不可能是塊源石成精了吧?

「工程部最新科技,」射擊練習場當然要配置最高科技了。沒點本事,羅德島敢在泰拉講理想主義嗎?「你要學懂的是,真正相信別人啊。」

而博士也只需短短的觀察,就能看透一個人。

「……」

一切都被他點破。

自信與相信他人,從來不是抵觸之事。

可是,能天使更享受與博士在辦公間共處的時光,免去那些彎彎曲曲的說教和人事。快樂而不需要思考,博士也對她保有一定誠實。兩個人就在小房間裡弄點小食,偶然下個能天使其實不怎麼會下的西洋棋。

博士也不會趕盡殺絕,說什麼玩遊戲啊練習啊都要傾盡全力的堂皇話。

他就跟她一邊聊天一邊走棋,二人磨著磨著時光,磨到最後一個下午就沒了,棋局誰勝誰負,也無人在乎。

能天使總覺得這樣的時光很美妙。真摰的友人,與他相處起來,便是如此無憂無慮。什麼都能聊。

「欸,博士,你那個拉特蘭朋友是誰啊。不會是……」

「哦,看來你已經猜到了。」

「哦。」提到莫斯提馬,能天使好好的臉色,還是禁不住沉下來。「是哦,她回來了?」

「嗯,定期通訊問了羅德島未來一個月去向。看來是要回來待個幾天、幾星期?」

「那你跟她還真是關係好啊,還給她做甜點。我才不會故意給她看食譜做甜點啦。」頓了頓。「現在不會。」

「欸。」博士看著食譜,一邊調整碗公奶油份量,手忙腳亂又在找打蛋器,打開了幾個抽屜,都沒有。找不到,乾脆無奈地換成筷子。

能天使卻熟練的從廚櫃裡某個篩網摸出打蛋器,頗是嚴格的說:「不用打蛋器會讓蛋汁起泡,進烤箱不夠均勻,賣相就難看死了,她挑得很,醜的可不行。所以你別馬虎啦。」

來博士房間來多了,小廚房下多了,連擺放廚具的位置都漸漸變成能天使自己熟悉的位置。博士自己倒變得不太熟悉了。

「是的是的,你都對。」博士投降,接過能天使手中的廚具。「糖是多少茶匙來著?」

「三,但如果是她的話,我建議六。」能天使頓了頓。「湯匙。」

「你跟她有仇啊?」博士誇張地道。

「對拉特蘭人來說吃甜啊,就跟炎國人吃辣一樣。不多加點不來勁。」

「好吧,不懂你們拉特蘭人。反正我照著做就是了。」博士笑道,又操作了一輪工夫,再把定模端進烤箱,調成計時模式。能天使看博士處理得差不多,就跑去沙發坐著。扭開了音樂播放器,又順便給博士整理一下丟在茶几的文檔,還隨手泡了一壺茶。

博士洗淨了手,也坐到能天使身邊。拿起面前的文檔,揭了揭,歪頭,望向能天使:「你不問問我,見她都要聊些什麼嗎?」

「沒什麼好奇的吧。」說罷,能天使喝了口茶,煙霧籠罩了臉龐。

博士笑了笑,也不用多說什麼。他了解能天使。「好吧,這兩天……還可能會有一個驚喜。很驚喜的。比莫斯提馬更驚喜的事。」

「那是什麼事啊?」

「到時你就知道了。」

「切,故弄玄虛。你們就愛故弄玄虛。壞透了。」能天使氣鼓鼓的道。

----------------------------------------------------------------------------------------------------------------
二、
姐姐的入職對能天使是一件意外的事。

那是能天使送貨到羅德島,姐姐突然出現在貿易站門口,她才知道的事。事前並沒有任何人告訴她,除了博士前幾天那語焉不詳的提醒。

就連某封她在上星期收到的、來自姐姐的信,信裡也沒有透露絲毫口風。

全都是些喧寒問暖的日常話。

「老姐?你……等等,別這樣,包裹是易碎物欸。你抱我抱得太緊了。」能天使甚至還沒看清姐姐的臉,姐姐就緊緊的抱了上來。很用力很用力,彷彿沒有抱緊她,下一秒她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沒有人欺負你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啦,你擔心什麼啊?好啦好啦,我先把東西放一放。老姐……接下來都沒事做,我都跟你在一起的。」

姐姐這才放開了她。但面對來者的笑容,總讓她有點心虛。

上次見面已是好幾年前的事。當她把姐姐的出院手續辦理妥當,把姐姐安全送回家中休養,交待一下隔壁的老爺爺沒事就關照一下姐姐——就像從前姐姐放下她一人在家出外工作會交代的那樣子以後,便拿著預先弄到手的長途車票,拖著老早就收拾好的行李,遠遠地跑離拉特蘭。

姐姐沒有任何阻撓。以姐姐的聰明,只需要能天使有個一丁點小動靜,又怎麼可能猜不到她下一步會怎樣做呢?甚至她仍記得,當時放置在樓梯後方暗處的行李被發現以後,姐姐在注視後又暼去它方的那個複雜眼神。

心虛又多了幾分。

這些年一封又一封家書被信使捎來,從沒勸她回家,一字一句都是擔心能天使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愛惜自己。從前姐姐在外工作,可從來沒試過幾年不回家。長假期幾乎都會回來,真忙起來,最多就大半年不見人,可那還只是極偶然的事,十多年來就兩三次而已。

待簽單完畢,鄔里伊爾抓著能天使,仔細地問了她現在都在哪裡過啊,都幹些什麼。能天使說等會坐下來慢慢聊,姐姐前一句說了好的一會你再說,下一句又不由自主問起了差不多的問題。

明明自己也在信件裡老實交待過很多次,姐姐也必然知道,卻就像是逼切地想要再聽她親口說才滿意。唉,也難怪吧,畢竟姐姐只有她一個妹,她們是世上彼此唯一的親人了——雖然沒有血緣關係。

卻是最重要的人了。

她帶著姐姐坐升降機,從甲板五層到了十層的綜合食堂。「有家拉面不錯,咦……啊。」排到收銀台面前時,能天使翻了翻口袋,該死啊,飯卡沒帶就算了,龍門幣一張都沒有。一定是上次把飯卡和錢借可頌,收回來時直接扔外套裡送洗了。

姐姐看她尷尬表情就猜到什麼回事,見狀就要上前付錢。隨手又不知從哪裡變了一疊龍門幣,反手就要塞進她除了停車和購物單據外、便是空空如也的錢包。

以前就老這樣子。

「你就總讓我放不寬心。看,連錢都沒帶出門,飯卡又沒帶。我不在,你餓肚子怎麼辦啊?」

「我可以找博士嘛,羅德島又不是別人家的地方,還能讓幹員餓肚子嗎。」能天使悶悶不樂的說。「別啊,我也是個會上班賺錢的人了,可不要吃你的拿你的。回頭我回去再還你錢……唉連提款卡都沒帶,我怎麼就帶了個空錢包出來啊?」她難得一臉快哭的樣子,可太窘逼了。「你遠來,我自然要請你。」她又固執地把錢塞回姐姐手裡,姐姐硬推不過,只得嘆了嘆氣,也就接了。「咦……不對。正好月尾老板要付我薪水,我跟他關係好先問他要。我去啦!」

能天使自說自話,腦袋想到什麼,腳就跑去了,停不下,立即便去做了。

這方面倒是跟當年一樣,絲毫未變。

「喂……等等啊……唉……」鄔里伊爾送走的卻是一個跑遠身影。

心裡可能既寬慰妹妹真的長大了,但也藏著隱約的遺憾:她沒像以前一樣依賴自己。

總覺得欠了什麼滋味。

妹大不中留。

鄔里伊爾拿著收銀台發的號碼牌在飯堂等著。等了一會,兩個套餐拉面都領到了,她尋了個讓門口的人容易一眼看見的位置,坐了下來。

離自己不遠處還有個在炎炎夏天、卻穿著緊身炎式旗袍的奇怪女性。她捧著一個酸菜白肉鍋,看來也在找位子。找著找著,就剛好坐到離她不遠的位置上。

然後她看著這位女性死命往鍋裡加乾辣椒,白湯都變成紅湯,碎辣椒全浮在表面。這不禁讓她懷疑:羅德島這個地方,真的可靠嗎?

結果妹妹沒等回來,倒是看到另一個熟人。長角的藍髮天使在門口一眼就看見她,本來想要進來的瀟灑腳步,竟就此定住了。

而能天使拿著本月薪水回來時的場面,便是她姐在跟莫斯提馬對坐著,非常安靜地聊天,很平靜的一幕。她總覺得自己上去打擾並不太合適。關於姐姐與莫斯提馬,她們就像瞞著自己藏了很多很多秘密。

可是莫斯提馬一眼就捕捉到她的出現。她往她那邊招了招手,鄔里伊爾也立即轉過身來。

莫斯提馬從位置上起來,給鄔里伊爾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就向能天使那邊的出口方向走來——帶著微笑。

但她什麼都沒說,就與門口的她擦肩而過。能天使也不理她,手上拿著一疊新得會反光的龍門幣,跑到了姐姐那邊,直接塞給姐姐:「這是這個月的薪水啦。都沒機會好好孝敬你,你一定要收下。」

「笨蛋。有這錢不自己拿著用,給你姐有用嗎?」

「放我這邊都被花光了啦!」能天使還挺好意思說實話的。

「行行行,我都給你存著。」

「不!還是老姐你拿著用吧。」能天使頓了頓。「我就要你用掉。」

「你把錢都給我,你下個月用什麼錢啊?」

「企鵝物流那邊還有薪水要發啦。總不至於要吃泡面。真要吃泡面,我就去蹭同事在冰櫃的便當。」到底是哪位幸運的寶貝呢?

「不行。」姐姐把其中一張鈔票拿在手上,把剩下的都塞進能天使外套的口袋,果斷的。「這一張我就收下。回家得裱起來,這可是阿能送我的第一份薪水,有紀念價值。」

「那可太誇張了老姐﹗」

「好了……快吃拉面吧,面都要糊了啦。」鄔里伊爾邊說邊把妹妹按下座位。能天使還挺好忽悠的,看到面前有好吃的就坐下來開動。她就不懂什麼是勉強。

可是吃著吃著,她還是突然就問了。「對了啦……剛才你們聊了些什麼。」

「在聊你啊。」

「我?我有什麼好聊的。莫斯提馬又不知道我的事。」

鄔里伊爾笑了笑,揉了揉妹妹的臉。「是的,她就不知道你的事。」

能天使「哦」了一聲,就低下頭繼續吃面。鄔里伊爾又說。「她說,羅德島和企鵝物流都是好地方。叫我不用擔心你。還跟我說,她沒有欺負你。」

「屁啦,她怎麼能欺負我?她連見我都不肯見啊。」能天使憤憤不平。一想起她,飯…不,面都不想吃了。能天使把碗裡的肉都扒光,剩下小半團面條糊在一塊,發漲了。她真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像這團面一樣,看著就胃痛。

姐姐無奈地笑了笑,把能天使吃剩的面,都夾到自己碗裡吃掉。珍惜食物可是她們信仰者的美德,這規則啊,心裡還是得遵守。

隔壁的幹員年,瞄了她們一眼,卻就開始了自言自語。「奇了怪了。」她瞇起眼睛,筷子上夾起了個沾滿辣椒碎的白菜,這顏色怎麼就有點熟?又在喃喃自語。「養菜的人急了。這白菜怎麼還長了兩條腿來找豬啊?」

------------------------------------------------------------------------------------------------------
三、
愛到底是什麼。有時能天使也會細細思考這個問題。

畢竟是從拉特蘭最優秀的主教座堂裡出來的學生。愛,就算沒有很實在地感受過,卻自小耳熟能詳。讀的聖詩,贊的聖歌,終其每天都在歌頌神的愛。

她曾偶然開玩笑問過博士,博士臉無表情告訴她,就普遍共識而言,那便是一種荷爾蒙,讓雙向彼此吸引。哈,沒意思的死板傢伙。當時能天使心想。不過這都在老久以前的事了,在他們還不熟絡的時候。

也有人說那是一種強烈的情感。

某天她喝多了酒,醉死在龍門某個酒吧的吧台。當她宿醉醒來,便是睡在德克薩斯副駕。她傻不隆咚問了正在抽煙的德克薩斯一句:「嘿,德克薩斯,你愛我嗎?」

「…………?」德克薩斯愣了愣。

「如果下一秒,子彈就要穿越我的頭顱。你會怎樣做?」能天使妙想天開的問。

「那肯定是你胡里胡塗喝醉了酒。」後座正好放著一件沾了嘔吐物的外套,天使最關要緊的守護銃,正好也跟那件外套放在一塊。幾小時前醉酒又沒帶夠錢的能天使,被酒保從她手機翻出緊急聯絡人。德克薩斯甫剛到埗,直接就被吐了一身。

如果不是愛,她怎麼可能忍受得了。愛是刻久忍耐,忍得了你,還能不是愛?

「什麼是愛啊。」能天使又問。

「……一種強烈的情感吧。」德克薩斯把手伸出車窗,彈了彈煙蒂。

「噢,如果這一顆子彈來自敵人,你會怎樣做?」

「是可頌給你推薦了太多龍門肥皂劇嗎?我的敵人沒機會開槍。」德克薩斯扭開了播放器,還剛好是龍門肥皂劇的主題曲,就在唱著我愛你你不愛我的歌詞。她把歌切了,換了一首輕快的歌。她又向她拋了一支檸檬水。她的車上就是常備檸檬水,因為這種場面太常見了。「中午還要送貨呢,你要不再睡一下吧。別瞎想些有的沒的了。」

能天使不置可否,沒有回應。

引擎發動了,她望著窗外流動的風景,思緒飄得遠遠的。她睡不著。她的腦裡飄起了久遠的那麼一句話:「約拿單由於愛大衛,就使大衛再起誓;他愛大衛如同愛自己的命。」

薩科塔從接受教育就要讀聖經,有些傳統家庭更是從小孩剛會說話,就教導她們主的言詞。其他的故事她可沒有怎麼記得。唯有某個基裡基氣的故事,不知怎就深深印入腦海,就記住了。可能因為太突兀了——在那些我把父親的老婆都睡了、你睡我妹妹我殺你全家的奇葩故事裡,就有著難以形容的清新脫俗。

面對掃羅王的逼害,約拿單一次又一次幫助大衛逃過死劫,在絕望裡他們相對哭泣,彼此擁抱。在約拿單有限的生命中,他一心尊重上帝。敬愛他的父親,深愛他的朋友。

老師為幼小的薩科塔解讀為基督信徒的愛、朋友之義。可她卻總覺得,心裡有塊地方在隱隱作痛。好像並不止是如此的,卻無力反駁斬釘截鐵又有理有據的,老師的結論。

愛,到底是什麼呢。

她曾問過她認為最愛她的姐姐。

能天使只有一位親人,她摰愛、卻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鄔里伊爾。關於她本人的身世,說來她也沒有為此存有特別好奇——管它的,現在過得快樂就好了。還有什麼事需要去細究嗎?

她與姐姐相依唯命。在她漫長的童年,她過去的世界只有這麼一位她。鄔里伊爾比她整整大了一輪有多,比起作為姐姐的角色,她其實更像一位母親——「我很年輕,也單身未婚」,這句話大齡少女鄔里伊爾,就常常掛在嘴邊。

年幼的薩科塔有知以來,這位在她生命中佔據最重份量的人,就在東奔西跑四處幹活。什麼都幹,一下子一兩個月不見人影是常見的事。平常都是隔壁的獨居爺爺,順便照顧她的起居生活。

但人雖然老不在家,卻會時時惦記著她,兩三天,有時七八天,最多就半個月,一封又一封的信,從一個又一個的陌生地方寄來。每次回家,又總會帶著新奇的東西與她分享,讓她童年便開了不少眼界。

有時是一份殘缺的聖歌樂譜,上面描寫著難以辨認的旋律,姐姐會試圖復原它,就用奇怪的咒術。她會彈奏給她聽,教她看五線譜。有時是從未見過的奇怪糖果,與拉特蘭傳統甜食不一樣,會在口腔爆炸,一開始能天使會被奇怪的口感嚇到,後來習慣後,倒覺得棒呆了。

姐姐回來時都會跟自己一起睡,她最喜歡聽能天使在睡前說說自己不在家時,都愛做些什麼、玩些什麼,胡天胡地,反正什麼都能說。

從今個月又搗了多少個鳥巢,到拉特蘭大教堂又換了個怎樣的新神父。姐姐還會提醒她,那神父啊似乎對小朋友特別愛護,阿能要離他遠點……總之什麼都談。

拉特蘭人十二歲前不上學,能天使無拘無束像張白紙成長,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閒時跑去社區教堂蹭吃蹭玩,跟別的小孩一起惡作劇,滿大街跑。姐姐曾經做夢一樣想她去跟老師學學鍵盤,有機會未來可以在教堂彌撒裡,當個可可愛愛的小司琴——她說,彌撒時一直站立會很累,你要是當司琴就可以偷懶坐著。

可惜她最後只學會了個口琴,倒是吹得有板有眼。還學了個……貝斯。轉鼓棒她也會,打呢……就……哈哈哈哈哈。

夜裡兩姐妹睡著同張榻上。能天使嘛心裡有愧,支支吾吾就跟姐姐說了。欸,我坐不住啊,站著唱聖詩不也是挺好的嗎?呃…是啦,我都沒去學,教堂裡的管風琴鍵盤,手感太硬了,我手指痛。老師也討厭我,成天板起一張臉,我覺得他不太喜歡我……

出國工作整整半年才剛回來的姐姐,從能天使口中得知她把鍵盤課全部蹺掉,倒沒有什麼失望情緒。面對能天使一個又一個無離頭的借口,甚至笑出了聲,直呼我最引以為豪的妹妹就是與眾不同。

「沒什麼的,聖詩嘛,清唱也行,不唱也行。」姐姐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後來她也只是打了通電話,讓鍵盤課的學費轉帳停掉了。「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你一副想瞞又不瞞不住的態度。你啊,喜歡什麼就做什麼,姐姐都支持。」

姐姐對她的寬容她曾以為是必然的。直到讀書後,出來工作後,聽多了身邊的人抱怨,才慢慢體會到當年姐姐待她,是有多麼的恆久忍耐。

不,她姐姐真的有忍耐嗎?姐姐甚至連情緒都沒有,對她生氣也不曾試過。簡直是世上最好最溫柔的人了。

不過嘛,凡事也總是有例外的。

能天使在學前有一位朋友,並不是一位薩科塔,與她整天遊手好閒滿拉特蘭亂跑,到處搞事。能天使很喜歡他,喜歡得可以把教堂裡順到蘋果派都給他的那種好。那時候能天使想要去那個朋友即將要去的修道院學校讀書。

學習這種事,還是跟喜歡的人一起學,才能學嘛。不然哪來的動力。

柔和的月光,就與當時姐姐的眼神一樣溫柔。卻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冰冷。

「那裡啊,環境不錯。可是有一個更好的去處,是阿能應該要去的。阿能是要去主教座堂讀書的。」姐姐委婉地回絕了能天使。

「為什麼一定要去主教座堂讀書呢?」

「嗯…為了跟我在一起啊。在主教座堂畢業的薩科塔,才算是薩科塔。」姐姐摸了摸她的臉,已經十一時了,對小天使來說是應該睡覺的時間。

姐姐擁有寬容與溫柔。但她的寬容與溫柔,並不是沒有底線的。姐姐會為她作最好的選擇,縱容、卻從來不是溺愛。

半年後,她被古都斯裡最優秀的主教座堂取錄。可能知道能天使的性格,姐姐事先利用人脈跟學校聯絡好了,希望學校可以對孩子多點關照。家裡離學校有又點距離,自己老是不在拉特蘭,乾脆把孩子寄宿在學校。

而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幼小的能天使曾經問過姐姐,對自己的未來有什麼期望?姐姐希望自己作為一個薩科塔,與她一直快樂地生活下去嗎?

「我只想阿能快快樂樂的長大啊。也不一定要永遠跟姐姐在一起。」姐姐笑道。「不過最好不要長大,那樣就一定能一直快樂下去。你想這樣嗎。一直快樂。」

「快樂?」當時從未試過不快樂的小能,顯然並不能確實體會快樂的意義。

水裡的魚,又怎會知道陸地的世界是怎樣的。當牠上了陸地,就得窒息。要麼發展出一套新的生理系統,適應陸地生活。

連物種都改變。

「嗯,不過我是真真切切,想要阿能快樂的。」姐姐笑道。「因為我是愛著阿能啊,深愛著。」

到埗了,她的思緒慢慢被拉回現實,德克薩斯已再次停進了車格。車內播起了柔軟的樂曲,德克薩斯又點了一根煙。在旋律的渲染襯托下,彷彿也眼神都變得柔軟不少。

她看著車內的時間顯示,每分鐘準確地跳動。

就這樣,看著。

--------------------------------------------------------------------------------------------------------------
四、
拉特蘭大教堂。莫斯提馬與鄔里伊爾相對而立。莫斯提馬的光環已然熄滅,就在剛剛,她手上的銃在鄔里伊爾的引導下對準了「隊長」。而現在她的墮落,便是不可回溯的結果。

雖然這是在鄔里伊爾的引導下,但結果卻是她們的共同選擇,為她們所認同。身為拉特蘭人,她們只是作出了對拉特蘭最有利的做法。菲尼克斯也絕非無法理解,只是她與莫斯提馬關係稍為好一點,自然是偏袒的。

而這一年多的戰友,將要在命運下要迎來訣別。她們就站在上帝的聖壇前。

「怎樣?他們要你來處理我。是這意思嗎?」

「是的,總要有人為此負起責任。你,我,或你我一起。」

「一個人可比兩個人划算,動手吧。」莫斯提馬笑道。她把守護銃丟在地上,鄔里伊爾卻一動不動。她右手的轉輪手槍,還沒拉上槍機。她的左手,拿著審判者專用的火焰之劍——又稱為神之火炎。「怎麼了?你猶豫了?可不像你呢。你可是,教宗底下最受信賴的教宗騎士。總不會對我還產生了些憐憫的感情吧。」

「好歹共事一年多,怎會沒些感情呢。你都把我看成什麼人了。」鄔里伊爾嘆了嘆氣。「我也是人啊。」

「你可是薩科塔。」

鄔里伊爾抬頭望向高處。聖座上的聖子,頭上戴著金冠冕,手裏拿著快鐮刀。除了從天降下、仍舊在天的人子,沒有人升過天。至於審判。又有誰能為薩科塔作出審判呢?

原罪與罪。

設立律法和判斷人的,從來只有一位,就是那能救人也能滅人的。你是誰,竟敢論斷別人呢?

「沒有人能審判你。任何人都不能公正審判你,包括我們的光環。」鄔里伊爾淡淡說。「上帝會讓你安全離開拉特蘭。」

「哦?」莫斯提馬似乎相當驚訝。以她所知,鄔里伊爾雖然是個明白人,卻由始至終嚴格恪守一切拉特蘭的表面規則。她是清楚明白遊戲規則的,也甘願依照規則,與理想協調共生。

如果不理解而恪守,是因為無知。而如果理解卻遊刃有餘,這絕非尋常之人的心性。鄔里伊爾正是後者。

「你起個誓吧。」鄔里伊爾面容不改。「我要你以能天使的幸福起誓。」她頓了頓。「你離開,上帝會保護你平安。」

「這是交易嗎?」莫斯提馬冷笑。「我拒絕。」

「……冷靜聽我把話說完。」鄔里伊爾淡淡道。面對他人斬釘截鐵,她並無一絲惱怒。「……對你有任何強烈的情緒都是不好的,無論那孩子是喜歡你還是憎恨你。你我心知肚明,你是一個能強烈影響她情緒的人。」彩繪扇窗傳來了被硬物撃中的聲音,她帶著警戒往聲音的方向望去,語氣卻始終和緩平靜。「你就是一個變動且不安定的因素。請不要讓那孩子的未來被你牽動。無謂的事情,請不要對她做。無意義的話,請不要對她說。」

「……挺奇怪的,你居然會相信誓言這種東西。」莫斯提馬走近彩繪扇窗。從模糊的透視,可見遠方正在一群叙拉古人正湊成堆。「哪怕你覺得你妹妹的幸福對我是有價值的。但你一定知道無論是我跟你、又或是她本人,連主都沒法保障她的幸福與未來。這些都是我沒法保證的,而誓言也無法束縛我,你的要求,很遺憾我沒有辦法完成。」

無論她是否一名墮天使,誓言也無法束縛她。她生來如此。所有人生來如此。

把承諾說出口的人,都是騙子。

「既然誓言無法束縛你。擁有薩卡茲血統的天使,又何妨在這裡起個誓,怎樣?在主的聖壇面前。聖靈為我們作證。」

莫斯提馬不簡單,無論是血統還是身世,還是她本人,這是鄔里伊爾與她初識便知道的事。並不等到她長出角來,便早已內心有底。

鄔里伊爾閱人多廣,是個直覺何等敏感的薩科塔。

甚至從一開始素未謀面之時,她就理解她,知道她很多內心想法。

「……沒這必要。」

「你不發誓。」後方,鄔里伊爾的銃悄悄對準了莫斯提馬背後。莫斯提馬並不懷疑鄔里伊爾會對她開槍。她愛她的妹妹勝過她的一切,自然地,光環這種無用之物,也是可以毫不猶豫被拋棄的。

到底也是愛。

「你要是也墮落了,就不能回去了。」莫斯提馬幽幽地道。外面的嘈雜聲音越來越近。「我無罪,我是你的同胞,是你親眼所見。放下銃,就用你的劍為我審判,我不需要憐憫。就像以往你面對罪人的模樣。」

「你覺得我會在乎其他嗎?我只在乎你發不發誓。」鄔里伊爾說著說著,卻走遠了。她停在門十步以前。謹慎地端著銃,對準門口。失控的群眾往她們所在的建築湧來,暴民不知從哪裡搞來了霰彈槍,直接把銅門炸開了一個角。

鄔里伊爾面對暴民從不手軟,一槍一個,血濺爆頭,腦漿塗地也與她無關,從不沾身。作為拉特蘭身份高貴的審判者,她的冷靜,並不會因為對面是生命而有所觸動——只是她身份尊貴,殺害同胞這種髒活她從來不做,往往她要拿銃殺的,都不是薩科塔。

「但我要重申,誓言無法束縛我。」莫斯提馬深深望了鄔里伊爾一眼,與其說是看著鄔里伊爾,不如說是看著,她的銃。緊接著,她又轉身面著聖座的人子,「我以能天使的幸福起誓。我愛護她,勝過愛自己的情感。」又轉向了鄔里伊爾,那笑容裡,太多雜質。「你滿意了嗎?」

彈藥盡了,十二發子彈,十二條人命。鄔里伊爾嘆了嘆氣,可能在感嘆自己今天沒有帶著步槍,而是選擇輕裝出門,終究是失算了。如果她帶的是V沖,可不會這個樣子。「主耶和華如此說:你這輕看誓言、背棄盟約的,我必照你所行的待你。」

「你這是在詛咒你妹妹。」

「誰知道呢?」鄔里伊爾把銃往腰帶吊袋一收,舉起火焰之劍,殺向銅門。她從未染過鮮血的長袍,下擺終究是染了污。「記住你剛剛發的誓,走。不要回頭。」

……

原來刻畫著聖人的彩繪碎落一地,顯聖大教堂淪為廢墟。

在烈火中,莫斯提馬抱著她的審判者鄔里伊爾從廢墟跑出。

「你怎麼還不走?」懷裡的人,渾身是血。說話卻依然是不帶一點軟弱。「聖座的人很快就到。」

「我記得剛才你在說什麼。你死了,她會憎恨我。我沒法解釋,也不可能解釋。」莫斯提馬頭上的黑環,晃了晃。陰天透下的陽光都顯得太耀眼。「我這個樣子,你叫我怎樣解釋。」

「那你就,把我帶回去,見她。」鄔里伊爾身上的血,已經把莫斯提馬的長袍,染了大半片。她沙啞的說道:「誰會殺了人,還把人帶到家人身邊啊。」

莫斯提馬彷彿記起鄔里伊爾曾跟她有意無意說過的那句話。感情如果沒有足以堅強地履行,捨棄,未嘗不是一個好做法嗎。她很聰明,比自己年長,體悟,想別也是提早幾年的。

「你在玩命,我要直接送你去醫院。」莫斯提馬冷冷的說。她本來就是往醫院的方向跑,只是醫院的方向,剛好也是鄔里伊爾家的方向。

「我就是死,也要留在她身邊。我愛她勝過一切。你應該懂得這份心情,墮天使。堅強點,相信我。」

「……」

「你送我去醫院,醫院也變廢墟。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你快走,離開拉特蘭,有多遠去多遠,先避了風頭再說。」

「你變得幽默了。你這是在關心我嗎?」莫斯提馬冷笑。「你不能死。你死了,她肯定哭慘。你逼我發誓,竟要陷我於不義。」

「這樣子,她也有的哭。」鄔里伊爾說。「好難過,她一定會好難過。啊……」

「……」

「你不信?給你心理準備,到時可別心軟。立即走,不要給她說話的機會。不要看到她流淚,她忍不住的,看到你,直接就哭了。」

「我了解她不比你了解她的少。看到你,她哭得更慘。」莫斯提馬一直與鄔里伊爾保持對話,也許僅只是為了確認她還清醒。但她似乎已經開始失神了。「你還清醒嗎。」

「清醒得很。我還要見她。」

「算了,別說話了,你都吐血了。」

「……」

「不要死。」莫斯提馬說。

「當然。」鄔里伊爾回答。

「你得活著。」

「會的。」

「她需要你。」

「自然。」

「你一定要在她身邊。」

「廢話。」

莫斯提馬把鄔里伊爾送回家的時候,能天使還正在歡天喜地在廚房做蘋果派。今早姐姐臨出門前還告訴她,莫斯提馬下午一定會來,她一定會把莫斯提馬帶回來。為此半年未見莫斯提馬的能天使,早就逼不及待要迎接那位,仍為她深深記掛的學姐。

鄔里伊爾遠遠瞧見家門的一刻,便像斷線風箏一樣,失去意識。莫斯提馬淡定地按了門鈴,迎接她的是被眼前情況嚇壞了的能天使。她一言不發把鄔里伊爾放在大廳的沙發,一言不發就離開。

能天使看著渾身是血的親姐,手足無措。她想要拉住莫斯提馬,卻不知道為什麼,那人一瞬間就不見了。

她長出了薩卡茲的角,她的光環黑了,她一定把槍口對準了同類。與她時常形影不離、一起出勤的姐姐受了重傷,現在就躺在自己面前。她只不過是個尚未畢業的孩子。她不會醫療源石技藝,甚至基本急救的課都在偷懶睡覺,該死,沒人教過她怎樣處理槍傷,完全,沒有,混蛋,就是莫斯提馬這個混蛋沒有教她。

而當她被諸多情緒沖昏頭腦、眼淚缺堤的時候,她只想要追出去,盡管她也不知道她要追到哪裡去。

還在滴著鮮血的手卻抓住了她將要遠去的衣角。

姐姐沒有張開眼睛,可她的手,始終緊緊曳著那個她從來沒捨得從心上放下來的人。牢牢的。

回憶彷彿飄到遠方。幼稚的孩童,在她為她講著聖經故事時,問了一個大逆不道的問題。

「姐姐,上帝真的存在嗎。」

「可能不在。但當發了誓言那一刻,祂就存在了。」

「為什麼?」

「因為上帝保守我們。祂要我們彼此相愛。」


------------------------------------------------------------------------------------------------
五、
某個白天,企鵝物流。

能天使來到企鵝物流任職已經五年。說起當初為什麼會來遠到陌生的城市,還是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那是一段在她只有十多歲仍在學校時的年紀,關於一位學姐的故事。

那是一個沉重的名字,莫斯提馬。

而提起這個名字,能天使心裡總有塊地方隱隱作痛。那是一個只要提起,就能讓她為之欣喜、生氣、難過、快樂,五味陳雜的名字。

那是她剛剛就學時,學校給她發的直屬學姐。

直屬學姐。老牌一點的稱呼,叫前輩。親暱一點的稱呼,叫姐姐。實際一點的稱呼,叫私人保姆。

就像龍門人老開玩笑的那句話,「組織發的XX」,現在聽起來也挺合適的。莫斯提馬就是學校為她安排的直屬學姐。為了讓新生盡快融入學校,為新生安排一對一貼身關愛教育。二人同住一個寢室朝夕相對,日常要是有不懂的課業、不了解的校園生活,都可以請教。

亦誠如姐姐打通關係的目的,學校確實為她安排了一位近乎完美的直屬學姐——在學校和一般人的角度。莫斯提馬優秀、聰明、美麗,是學校眼中的模範生。

想起那個人,能天使就不能控制的臉色一沉。太多,太多。不知從何說起的情緒。

不過,就算住在一起,她依然深切地感覺到莫斯提馬的離群。她們讀書時的宿舍就是在一個小套房。裡面有兩個單人房間,一個客廳,一個廚房,各自有獨立空間,又有共處的地方。每次回去,莫斯提馬的房門都是關上的。她的作息規律,什麼時候該讀書就讀書,什麼時候該吃飯就吃飯,就算明天要考試,關燈上床睡覺的時間,該是幾點就是幾點。

鬼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準時睡覺?能天使可沒有偷竊莫斯提馬睡覺的習慣。姑且當作她就是個守時又守規則的好學生吧——才怪。她是好學生,那能天使就是絕世乖寶寶了——好吧,根本沒人信她。

當然,那個小套房還是有過不少次被炸毀的痕跡。但能天使發誓,那絕不是僅僅她一個人的責任。但想到這些過往,能天使都是忍不住,想著想著就笑了。德克薩斯習慣了她的傻氣,噢,太常見了,見到她又這樣子。都是反反白眼,無奈。她那點小心思實在太容易被人看穿。

觸景生情嘛。都會的都會的。現在她們就住在企鵝物流安排的隔壁套房,這關係啊,也許跟當年有點微妙的部分重疊。

德克薩斯在停車場洗車,可頌跟空去辦上門取件,現在便只有她一個人在分流站。能天使正在企鵝物流總部進行包裹分類。而今天是平日,急件也不多,只需要把手頭的處理妥當便完事。

當她翻查手上的文件,剛好缺了一箱內容物為伏特加的包裹。追蹤了來源,發現包裹應該遺留在倉庫。能天使走了兩層樓梯,來到倉庫,門內卻傳出亂翻東西的聲音。

這個時間點理應不會有人在倉庫。她警戒的推開門,進入,舉銃。

那個虛晃的身影立即把門壓上,並重重把她攔在門前。濃重的血腥充盈了鼻腔,出鞘的軍刀就抵在鎖骨。然而在那個身影認出來人,軍刀一下子就掉在地上。她並沒有後退,而是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就墜在能天使身上,緩緩滑下。

能天使反應性的雙手抱著她,也順著她一起滑坐地面。

「啊……是你。」熟悉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這個時間不是要去派件嗎?」她的腹部受了槍傷,實彈穿透。能天使看看自己在她後腰的手,一掌心都是血。

企鵝物流常常會跟流血事件打交道,急救包隨處可見。莫斯提馬已經把急救包翻出來,就落在她身邊的空地。

「……漏了包裹,啊,你等等。」彷彿就像告訴自己,她擺明在躲避著自己。行吧,你愛躲,我難道就願意追著跑嗎?能天使把莫斯提馬從自己身上鎮定推開,莫斯提馬順著她的推動,靠在貨架,手按著傷口。

「……」莫斯提馬靜靜的看著能天使,就看著她的背影。

然後能天使從一堆紙箱裡找到了目標包裹,撿起莫斯提馬掉在地上的軍刀,咔嚓,就把牛皮膠紙割開,順手就取出一大支2000毫升伏特加撬開瓶。「彈頭還在裡面嗎?」

「沒有啊,都穿出去了。」莫斯提馬說。

「那你可忍著點。」

「這可太刺激了吧。你要是故意……」莫斯提馬側了側身。

伏特加被緩緩倒在傷口上,與多年前的手足無措對比鮮明。要說分寸她是有的,拿起巨支裝的伏特加也不過是潛意識裡起了作弄對方的小心思——而她本人現在已經沒有故意勾起這種小心思了。

能天使想起某件往事,怔了怔,她拔出莫斯提馬在腰間的短法杖,念了一個源石技藝的咒語,傷口應聲漸漸收窄。然後,她從急救包裡拿出戰術止血帶,熟練地進行壓迫止血。包紮起來乾淨利落。

最後再把現場稍為清理,棄材塞進垃圾桶底部,用散裝的包裝紙遮掩起來。她想了想,拿起門前值班表旁邊的油性筆,在莫斯提馬的臉上寫上了,腹腰共三條止血帶。

臉上頂著歪歪斜斜的字的莫斯提馬,抬頭望了她一眼。「……你不問問發生什麼事嗎?」

「……問了你也不會說。」能天使把盛著伏特加的包裹重新封條。上面的標籤寫著收件人為「大地的盡頭」。自家的東西,自家取用並不是問題。她把莫斯提馬從門邊稍稍再移開一點,好讓她不擋門。轉身就抱起包裹。「走咧,還要送件。再見。」

能天使離開倉庫,彷彿剛才遇到的事只是小小插曲。而對企鵝物流而言,這種事也確實只是個插曲。

她知道龍門底下有太多在陰暗的事,而莫斯提馬是個活在陰影裡的人。知道越多,那種與對方並非同一個世界的人的無力感,就越重。

並不擔心莫斯提馬會怎樣。就算自己沒有出現在倉庫,她也必定能自己處理得好好的。擔心都是多餘的。相反這種見面,只會留下諸多尷尬。能天使已經不是遇到她的事就會頭腦發熱的小孩了——至少表面上。

回到休息室,能天使把染血的衣服換下,用袋子包好,投入送洗箱。抱著包裹回到分流室,又把貨物運送到貨櫃升降機直達停車場,就如無事發生。在路上,她似乎看到一個紅色身影往倉庫方向跑去。這些都不重要了。

而德克薩斯已經在樓下候著她,一天的工作又要開始了。日復一日,早已習慣的平凡而普通的生活。

能天使時常搞不懂莫斯提馬在想什麼,從她們認識時就搞不懂。那麼乾脆就不要想。嘛,即使能天使到現在還會偶然無法控制地想起她。

不過比起過去,已經少太多了。時間就是一樣具有魅力的東西,既能讓本來毫不相關的人變得難捨難離,也能讓矢志不移的人漸漸淡忘一切。

即使她們在學校相處了整整三年時間。有過很多很多,過往。甚至她們曾經被任何人認定必然有過比朋友更親密的關係——其實根本沒有。可是時間拉長,她們這短短三年的時光,又算得是什麼。渺小而無力。誰都無法與時間為敵。

可是那又怎樣呢,還能怎樣呢。這一切早在她們未曾開始之時就已經結束,從莫斯提馬墮落開始,她們早就不是走在一條路上。就像某句古老的寓語:夢的延續都是魔鬼的花園。而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在與現實做交換。就像錢幣轉手換成物質,這世上的一切。早已被使用過了。

都是注定的。

----------------------------------------------------------------------------------------------------------
六、
那是年終聚會。龍門近衛局跟企鵝物流可是友好的商業伙伴,每年嘛,總會有幾次應酬。大家聊聊天,唱個KTV,吃個特級海陸空自助餐。不過大家都喜歡喝酒,和灌人喝酒,半打啤酒劈在一個大酒杯,玩遊戲,輸了就都灌了吧,玩大的。

半島酒店就是施長官的產業,醉了就上去套房睡覺吧,免費,就怕你玩不起。喜歡好看的小姐姐陪睡覺——有的啦有的啦。大家都是成年人,懂的都懂啦,不過企鵝物流好像並不太好這套。

有來有往,有聚有散,解放壓力,及時行樂。不會吧,這年頭在龍門混有幾個會純愛啊?不啦不啦,愛情?什麼鬼,專心事業,礦石病一日未有解藥,幹員仍需努力呢。這種話從能天使口中說出來一點都不意外。

拉特蘭人嘛,保守點,團隊都放在個人利益前,很正常,很偉大。

陳長官律己甚嚴,對這種場合嘛,還是要來一下意思意思的。企鵝物流可是近衛局重點關懷對象,怎樣都要來說個兩句,聯絡感情。星熊長官也是一定要來的,因為施長官跟陳長官都在。施長官一看就不是個能喝的,陳長官……?誰敢真讓她喝醉啊,總得讓幾分面子。星熊長官還要開車,不喝。

不過能天使好像不太懂這些。你敬我,我敬你,喝著喝著就醉倒一片陪客。施長官看大家怎麼都不唱歌了,走去點了一大堆歌。

施長官似乎對於流行曲的品味不怎麼樣。點起來都是龍門狗血劇的主題曲啊、片尾曲。能天使是有耳聞啦,三色台那些劇集啊,這些年是一部比一部狗血了。不是在搞嫂子文學,就在搞三角戀。能天使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鬼知道這電視台是想要什麼受眾啊。

反正不是她這種樂觀快樂向上三觀正常的大好青年。正經人誰會搞大三角啊。寫個劇本可以理解,現實真要有心搞三角關係……有的啦,但一定不是能天使這種人。誰會在朋友喜歡朋友的時候插一腳啊?代餐?不,我心裡就算代餐,嘴巴誰會跟你講我代餐?在現任面前講前任有多棒多好,你是真的想注孤生啊。

「你們也要搞個三角嗎?」

「能天使姐,我搞你個頭啊。」可頌突然插嘴。

「你們腦袋長燈管的,都這樣喝一瓶就胡言亂語嗎?」光要看緊你別喝醉酒到處亂炸就頭疼,德克薩斯皺了皺眉。「要麼你再喝多點?這樣你就會說你想把自己掛在KTV的燈球上。」

「我說這個,三角鈴,叮叮叮。」能天使拿起KTV裡打節奏的小道具,就是個三角。她故意就在德克薩斯的耳邊用力敲了好幾下。「叮叮叮。」

德克薩斯冷漠的把她手上三角扔開了,好吵。「閉嘴。」

柔和的旋律從音箱響起。

「粉腸,起身合唱啦。」施懷雅給躺在沙發打嗝的老陳塞了麥高風。哦,那是一部狗血富豪家庭倫理劇的主題曲。可是富豪家真的會看這種劇嗎?打發時間看笑話還是有的,畢竟真的很好笑。

施懷雅是這樣解釋的,老陳也沒有對此反對——是的,我們真的很努力跟大家一起看狗血劇的。

施:幻想開口講暗示
陳:當真的對著時

施:你為何從未講我知
陳:我如何誠實講你知

施&陳:逃避欲言又止
旁白突然靜止
放手比愛你輕易

施:太多傷心的故事
陳:想開口已太………遲?

唱著唱著,正在翻查重金屬英文歌單的能天使,在按下一頁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把歌切了。「咦?抱歉……切掉了?我給你們再點插播。這歌名是……哦,我找點播記錄就好。」她又把歌插進來了。

前奏響起,又傳來開初的伴唱。

「明明是認真想見你
為了旁觀者變成避忌
要說的
或者不應該說起」

「……切掉吧。」德克薩斯嘆了口氣。

「……沒救了啦。」偶像空要來救場了,她馬上快快點了一堆歌,充盈一下全是狗血愛情悲劇的歌單。為什麼龍門歌都是一堆奇奇怪怪的狗血啊、單戀啊、失戀啊、工具人的歌?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能這是龍門人的獨特口味吧。

「唉。」可頌看著能天使的表情,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可能是她自己看得怪怪的,於是什麼都變成怪怪的。她直接拿起遙控把歌切掉。

不,這不是她們的問題,這是龍門風氣問題。

「為什麼要切掉啊,我要唱。」老陳竟然唱著唱著就紅了眼。「我要唱。」

「好啦好啦。」星熊敲了敲老陳的頭,向她臉上冰了兩罐啤酒。她的事她都知道。喝了酒,又唱點搧情的歌,不小心就對號入座,不是很常見的事嗎?又見老陳咕嚕了兩句,直接睡死在沙發了。星熊也只好給她披了件外套。

……

「你們怎麼啦?這都什麼眼神?」能天使愣了愣,突然說。明明剛才的奇怪歌已經切了,她卻在一分鐘後、在空立志要成為麥霸、要在德克薩斯面前好好表現、唱著輕鬆日系歌時,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不不不,你們在想什麼呢?等等……你讓我想想,你們,不會是以為莫斯提馬跟我有過什麼事嗎?」

「?」企鵝物流的大家,一臉問號望向能天使。

「不會以為我跟她……像那首歌那樣……談過?」

德克薩斯一臉「節哀」的表情。這是又醉了一個嗎?

「沒有。誰會喜歡她啊。我真的沒有,我真的沒有。你們要怎樣才相信我沒有跟莫斯提馬……」

「是是是,我們都相信你。你先把銃放下,不要亂來啊!!!酒店賠不起啊!!!」可頌跟德克薩斯,一人一邊把能天使按住。

……接著便是雞飛狗走,嘶哭慘叫,難道這就是龍門的城市魅力嗎?

不,那是酒精的魅力。而已。

後來能天使醒來,便是被人在KING SIZE大床五花大綁。她的守護銃遠遠放在行李架上,卻也在可見範圍之內。

德克薩斯她們都不在,她看了看床頭顯示的時鐘數字,這才四時,根本睡下沒多久。昨天的事她還是有點記憶的。酒勁都過去了,卻還會頭痛。她愣愣望著天花板,也沒有想要大喊大叫掙扎搞些什麼動靜——意外地安靜。

來了龍門好些年了,龍門話懂是懂。可是聽歌的品味和聯想,終究跟其他人不同。能天使不是一個會胡思亂想的人,很多事情她都只是聽聽就過,不會細思。她天生就是這樣的人,怪她囉。

平常她就是個活躍氣氛的能手,但一提到莫斯提馬,她就是個能殺死氣氛的殺手——如果氣氛是個人,德克薩斯估計還沒有她能殺。

空是個歌手本來就更會理解音樂心情——她們靠這口吃飯。德克薩斯要經歷有經歷,雖然不比能天使大多少,可是她都活在哪裡啊?叙拉古,哥倫比亞這種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就連可頌在俗世都混得比她久,人情世故,樣樣都在行。企鵝物流任何一個人放出來,都比她懂。

她是什麼人,姐姐在家裡捧在手心的溫室小花。沒溫室那麼誇張,但她確實,就在拉特蘭最光明的一方土壤長大。生而為薩科塔,她喜歡快樂的事,沒有人會阻礙她,沒有人會指責她,她就這麼長成了一個,這樣的人。

怪她囉?

可是能天使對主發誓,她跟莫斯提馬真的沒有過什麼。呃…雖然在學校那會,好像同學也都像她們這樣氛圍。時不時用一臉「我都懂的」的眼神望著她們,當自己偶然直爽說了自己可仰慕莫斯提馬了,人家就會劈頭一句:是的是的,我知道,你那位仰慕乃至傾慕的莫斯提馬學姐。

這種話她可不會在莫斯提馬面前說。可是怎麼人人都說,我們都看出來了。

怪她囉。

想起就好想哭,不知怎的。這情緒到底從何而來。可能就是因為莫斯提馬那一句「你都把小心思寫在臉上,一看就懂」,讓她心肌梗塞。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因此難過,即使睡了一覺之後,明天又得忘記了這種感覺,她又是那個會為大家帶來歡樂的能天使。

唉。

今天的能天使,意外沒有倒頭睡去。她反而認真地思索這種感情,源起於什麼。她決定從她與莫斯提馬的初遇開始回憶——

莫斯提馬就是個老師發的直屬學姐嘛,第一天搬入宿舍,她姐工作檔期實在無奈,也沒辦法來給她手把手照顧。就是莫斯提馬,陪著她把床墊,從地下一樓搬到七樓。那時升降機還壞掉了,公證所要明天才能派人來修。樓管學姐就說,正好練體能,你們新生要是開始練銃,就會知道體力有多重要。

你以為一把4KG以下的銃就很好拿嗎?像你們這些菜鳥,開個二十五發明天就起不了床了。打銃後的後座力所消耗的體力與產生的疲勞、不慣用手所要分擔的一部分銃械重量,你少做些重量訓練都不行。別以為手銃就可以偷懶了。槓桿原理懂嗎?打個五十槍,你們今天就得死在這靶場裡。

為什麼能天使還記得樓長的嘮嘮,可能是因為當時莫斯提馬給她的視角印象太深刻。一手行李一手寢具,就幫她扛上去了。看上去高挑柔弱,沒想到力大如牛。

「你練個兩三年也能這樣啊。」莫斯提馬友善地微笑建議。「……但最好從手銃練起,再配合定期重訓吧。之後再選其他銃。」

不過能天使可沒有聽她的。選練習銃的時候直接選了衝鋒槍。莫斯提馬也沒什麼,她的態度就是,你想這樣就這樣吧。至於為什麼要選V衝——她姐其中一把守護銃就是祂,從小看到大了,自然是有感情囉。

而且,似乎姐姐執勤也會……用這種槍?其中一把吧。反正就是姐姐用過都是好的。我選姐姐的,總歸沒錯吧。

她確實覺得莫斯提馬不喜歡她,當時就像看屁孩的眼神看著她。不過要是現在自己看來,十二歲的自己確實就是個笨蛋小鬼,誰會喜歡這種人啊?她自己都受不了。有哪個薩科塔會在接受正式訓練時直接選用軍用級銃。循序漸進,不要太誇張,懂嗎?

當時她就不懂。

可莫斯提馬還是在旁邊,不厭其煩指導她——肌肉一沒力,你的身體就會往後傾,準度就不在線了。左手。左手不要有大角度,一點點角度的差異都會有巨大偏差。保險鎖一定要鎖,你受傷不要緊,後座力一上來,銃摔壞了,我要陪你記過失的。

是的,一開始她就這樣的人。她的距離感是冷漠的,把人拒之千里那種。即使很快以後,她就進化成一個彷彿有溫暖卻又帶距離感的人。就因為這個第一印象,能天使一度認定她就是個,冷漠的、不喜歡她的,壞人。孩子的心思都是單純的,你跟她說話重一點,她都會記得。

不是記仇,只是因為她的記憶力是優秀的,所以記得。美好的東西,她也記得的。

比如一年級末,她第一次在飛靶訓練裡拿了滿分——那可是關乎持銃權的考試。拿了這種分數,基本就能確定,馬上要擁有屬於自己的守護銃了。當她興奮地、甚至忘記聲控裝置還沒關掉,就對身邊的莫斯提馬大喊道: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滿分﹗

聲控的泥盤飛靶,因為她的喧鬧而飛散漫天。而莫斯提馬就在這個時候,走過來她面前,關掉裝置。然後重重的,吻了下來。

沒有任何意思的,就吻了下來。

飛靶場只有她們兩人,月光悄悄見證了一切。

不過嘛,女校這種事還是挺常見的。能天使「成熟地」沒有想太多——一開始她臉紅心亂跳胡思亂想是有的,諸如她是不是喜歡我啊,這種想法,畢竟當時她只是個少女啊。

可是當她跟好閨密同學支支吾吾提起,同學就都告訴她:「欸?這種事不是很常見嘛,在硝煙和炮火中,有這種氣氛,不是早該知道的事?阿能你那麼遲鈍的嗎?上學期都怎麼過?」

「還能怎樣過啊,我都在重訓跟跑步,累死了好不好。」

「所以你才會在史密斯小姐的課睡覺啊?」史密斯小姐是一位法術導師。能天使不喜歡理論課,所以都用來當補眠時間,睡了啦。

初吻啊,就這樣含含糊糊混過去了。有時她想,她當時不過是個孩子,莫斯提馬怎麼就,這樣子對她。不過後來想想,莫斯提馬也就比她年長一點,她比自己大,看上去要成熟,可她……當時也是個孩子吧。即使十五歲的莫斯提馬,在現在二十多歲的她看來,也是那麼的虛無飄渺。

能有什麼道德可言?光環還沒審判我呢。

「她……是抱著什麼心情吻我啊。」

「還能怎樣,一時興起吧。想吻就吻,要負責嗎?會懷孕嗎?」某天她喝酒,跟萍水相逢的酒友聊起這種事。得到了那樣的答案。「都是女孩子會想哪麼多嗎?就那一下覺得你很可愛,就吻下去啦,很開心的,對不。及時行樂啊。吻你能有什麼壞心思?」

「你說得有道理。」她讚許地回應。

「你就挺可愛的,我現在能吻你嗎?」

「不行。」能天使冷冷的拒絕了調情。彷彿也嗅到了一點,注孤生的味道。

確實,這也是她的想法。

後來嘛,還有後續的,這三年來不斷有人問莫斯提馬,你跟能天使是什麼關係啊。從朋友吹回來的傳言,永遠都是這樣的:她就很平淡地說,「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

對的。普通朋友。就是。不帶一點情緒的字眼,像足了她會用的詞語。

---------------------------------------------------------------------------------------------------------------
七、
下午五時。

能天使從睡夢醒來。當她醒來時五花大綁已被去掉,床頭寫著德克薩斯的字條,提醒她房裡冰箱有檸檬水,宿醉可以喝。物流業除了固定年假全年無休,除非特殊原因請假,任何時候都是要照常上班的。

她撥了內線,問了前台關於昨天跟自己來的朋友的房號,被告知她們已經退房,果然嘛。她又撥通了德克薩斯的電話,又被告知已經給她從每年固定假裡調了休,今天工作也差不多完了,你不來也可以的。

「喂喂,那可不能丟下我……而且……」能天使覺得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卻不知道不舒服在哪裡。

「……」電話一端的德克薩斯從她的猶豫似乎聽出了什麼。「知道了。我處理好手頭上的事情就來找你。你自己一定要…………」好像把什麼想要說出口的話吞掉,能天使聽到電話的一端,傳來了熟悉的拔劍聲音。「忙,一會找你。」

「讓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說,叫我別餓著呢?」

德克薩斯卻直接把電話掛掉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最後那句話。

能天使心想,真是個不坦率的傢伙呢,不過她的關心,她收到的。

德克薩斯就是一個那樣的人,她的內心是柔軟的,可是她的外在從來不會顯露出來。你可以從她的作戰風格看出,那是一股張揚的狂勁。能天使很喜歡她這樣的人,堅強又不失溫度,對同僚的關心與愛,她放在心中,卻又從來沒有只放在心中。

畢竟柔軟一旦身處外殼,便要換個形容詞,叫軟弱。

她就是一抹陰天裡透下的陽光。即使吧,很多人不那麼覺得。但她和企鵝物流其他與她親近的人,卻都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善意和友好。

有時她總想著成為像德克薩斯那樣的信使。但這跟她對莫斯提馬的那種「想成為」是不一樣的。她知道她是可以成為德克薩斯那樣的信使,是有真實感的。但莫斯提馬那種,是虛無的,就有一股什麼都抓不住的錯覺。

德克薩斯會讓她快樂,她跟德克薩斯一起工作時就很快樂,正正因為感受到這種溫暖,所以她會喜歡這裡。她們是對等的,是拍擋,她們的背後可以交給彼此,她們的性命是綁定在一起的。這在戰火之下,是多麼確實的觸感與浪漫啊。

人不就是求一個這樣的心靈港灣嗎。而莫斯提馬…………

能天使臉色一沉,不想了。

她洗漱之後走了幾條街,找了間茶餐廳坐下,隨便點了個公仔面,加了兩塊豬排。吃完了就在街上閒晃,晃累了就在海旁那邊坐著吹風。海旁方向有個文化中心,路上常常會有街頭藝人說唱跳舞,流行樂隊表演。在中心裡也定期會有拉特蘭教會舉行的宗教音樂會——誰叫龍門地小人多,教會裡都只放個直立鋼琴,還會走音沒人調。

在外地的大伙都開玩笑,這要是發生在拉特蘭,可是要槍斃的頭等大事。

所以在龍門的拉特蘭人真要找管風琴都得來文化中心。而這裡的教堂能放一部沒走音的鋼琴,就已經要感謝上帝了。唉,明明在他們本土,沒有管風琴的教堂根本就不叫教堂——他們在建造教堂的時候就要同時做好一架管風琴,管風琴與教堂,是並蒂而生的。

天使要虔誠地用聖歌贊頌他們的主,禮儀自然完備。日常伴奏聖詩用鋼琴還行,但真到大時大節的彌撒,不跟傳統規範禮儀都是不尊重的。

拉特蘭可是一個恪守傳統的地方——這並不是死板,這是對宗教的尊重。

而如果用鋼琴來比喻弓箭,那管風琴便是銃。祂們在宗教與情懷的意義是不一樣的。也只有管風琴才能有把世人的祈求直通上天的空靈與震撼;也只有銃才能守護一名成年的薩科塔。

他們薩科塔為此深信。

提到管風琴,在叙拉古那邊也有一個優美的傳說:人頭羊身的怪物愛上了河神之女,但她不喜歡他,為了逃避追求,她求助於河神,河神就將她變成了河邊的蘆葦。當怪物追到了河邊看不見意中人的身影,飄逸的蘆葦卻勾起了他懷念的心情,便割下蘆葦編排成列,吹奏曲調以慰他無限的思慕之情。

這樂器便是管風琴的前身、原型。

不過,這類故事在拉特蘭是不能傳播的。拉特蘭是一神國家,任何來自異邦的危險思想,都要嚴厲杜絕,至少,在本土上是如此的。這都是能天使在外地以後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啊,就是德克薩斯說的,這是叙拉古那邊的故事。

能天使就曾經問過德克薩斯,喜歡管風琴彈奏的音樂嗎?德克薩斯也就只是說,靡靡之音,聽聽就好,可記得不要沉迷。

「人常常因為無謂的想像而積存壓力,到頭來發現全是自己亂想。」當時德克薩斯是這樣說的,說的時候還猛吸了的幾口煙,吞雲吐霧。

她不自覺的笑了笑。想起德克薩斯,就算只是片刻,她都是快樂的。

嘛,當然她也試過在教堂裡用管風琴彈奏一些……時下流行曲味濃的旋律?呃,真是黑歷史。但真不怪她,管風琴也有移動式琴座,就放在舞台中心,可以遙遠控制兩邊獨立的管風琴。外觀看上去只是一個普通鍵盤樂器。不過有正經學音樂的人一定分得出,正常人也會知道這鍵盤長得不太對勁——但對於不正常又或是摸魚的人,就很難說了。

能天使當時即興寫了段旋律,正想要演示一下,鬼知道摸的鍵盤居然就是個管風琴琴座?管風琴演奏家不都是躲在後面摸琴鍵嗎?她心想。然後自己寫的旋律,有沒有直通上天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半個城區都聽見了……

搞得還被公證所的人追了好幾條街……喂,難道不是應該怪沒有把琴座收起來的人嗎?

正不由自主回憶著往事的能天使走進了文化中心。看了看門外公告板的檔期,音樂廳剛好就有聖歌演唱,公眾免費入場,還有十分鐘就開演。現場人不多,前往場地的路上大部分都是薩科塔,到達會場,零落的人離散坐在音樂廳的座位。在音樂會開始前,大家閉上眼睛在主持的帶領下靜默祈禱。

中場休息時,德克薩斯走了進來。能天使沒有告訴她自己會在天沙咀具體哪個位置,可她就是能猜到她會在哪裡。

也可能是她正好看見文化中心檔期寫著今天有宗教音樂會。只要看到,她也能猜到,當能天使看到當眼的海報,下一步就會怎樣做。

也許這就是默契吧,不用言語與細說。

德克薩斯靜靜坐在能天使身邊,陪她聽完這下半場的音樂會。完結時她們也祈禱。能天使最後張開眼時,留意到德克薩斯也跟著她們閉上了眼睛。不過手上並沒有做出祈禱姿勢。

散場後,外面下起了大雨。但德克薩斯就是可靠,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柄傘。

「你竟然會帶傘?」

「愛心傘,在地鐵裡隨手拿的。天氣預報說晚上會下雨。」

淋過雨的總想為別人撐傘。最擅長給別人安全感的人,又會是怎樣的人呢,德克薩斯。有時能天使會這樣好奇,可是她不會主動去問。再親密的朋友都需要空間,她會告訴你她想說的,而你絕不能貿然問。就像一個心靈禁區。

「我們去哪裡啊。回去嗎?」

「本來想跟你隨便在外面走走。現在這情況,只能找個酒吧坐坐吧。又或是你想吃個宵夜火鍋?當然,想回去也行。」

「那就去酒吧吧。」

「可別像昨天那樣。」德克薩斯自然猜到最後都是會喝酒。她可沒有開車來找能天使。

「是啦是啦,昨天……不知怎的就喝多了啦。」

「你怎麼就拉著陳長官喝呢。唉。你們酒量差不多。」

「就是酒量差不多……才一起喝啊。」能天使心虛的說。其實就是嘛,那個陳長官平常一副正正經經的樣子,罰單開得可狠了。

能天使無由來就起了一點點壞心思,想看她喝高了會說些什麼。結果人家陳長官喝高了就閉嘴睡覺啊,不像自己……呃,她昨天有說什麼嗎?她還真不記得來著。

「你應該找個酒量好的直接把你灌睡。」德克薩斯嘆氣。「至少有人幫你收拾爛攤子。」

她們撐著一把傘,走了一段路,來到一間樓下酒吧。那是德克薩斯常來的,位置很低調,有樂隊常駐演唱,不是熟客找不來這裡。那調酒的看見德克薩斯帶著朋友過來,熟悉地招了招手。

「老樣子?」

「老樣子。給她一杯藍色夏威夷吧。」德克薩斯給能天使指了個角落位置,路過隨手在飛鏢台拿了兩個標配骰盅和骰子。雖然她覺得一會兒不會用到。

大廳正在演唱柔和的懷舊音樂,二、三十年前的歌,倒比現在的流行曲要正面多了,鼓舞人心不在話下,人們的感情觀,也不止是現在常常聽見的那些恨情仇。

為什麼是恨情仇?因為沒有愛。

放下愁緒,今宵請你多珍重。那日重見,只恐想見亦匆匆。

沒多久,兩杯沒加氣泡水的spritz跟一杯藍色夏威夷先後送到,還給熟客送了一客薯條。能天使坐近了德克薩斯,問:「我們要玩些什麼嗎?骰子?」

德克薩斯直接乾了一杯,一整杯,一滴不漏。侍應把她的空杯收了,剩下一杯滿的,就攥在她手中。

「玩別的。我說一個詞語,你說一個反義詞,然後換你出題。反應慢了就喝酒,一輪之內不準有詞重覆,重覆一樣要喝酒。現在開始。」德克薩斯漸漸加快了語速。「天空?」

「地面。」「沙漠?」能天使。

「海洋。」「太陽?」德克薩斯。

「月亮。」「信任?」能天使。

「懷疑。」「愛情?」德克薩斯。

「遺忘。」「背叛?」能天使。

「…………逃離。」德克薩斯不用能天使提醒,自己喝了半杯spritz。可能她覺得背叛與逃離是一對反義詞,又或者根本不是。這正正是這個遊戲的美妙之處。提供有意義的訊息,卻也為彼此留有一定空間。「我們換一個,今次說同義詞。酒精?」

「睡覺。」「宿醉?」能天使。

「檸檬水。」「承諾?」德克薩斯。

「上帝。」「拉特蘭?」能天使。

「教堂。」「叙拉古?」德克薩斯。

「德克薩斯。」「拍檔?」能天使。

「能天使。」「莫斯提馬?」德克薩斯。

「混蛋﹗﹗」能天使反應挺大的。

「好像沒什麼毛病,不過你沒有說下一個詞。」德克薩斯嘴角露出一抹少見的笑容。能天使整整喝了小半杯調酒,難得她竟然沒有反駁。可能那句混蛋,其實就是一罵罵了兩個人。她就掩飾不了自己的心思,想說就說。「我們再換一個吧,現在關聯的就好。戰爭?」

「鮮血。」「羅德島?」能天使。

「礦石病。」「墳墓?」德克薩斯。

「跳舞。」能天使看見德克薩斯在忍笑。而這個遊戲另一種邪門的玩法,就是讓對方笑得答不上話。「聖詩?」

「阿門。」「過去?」德克薩斯。

「摰友。」「拉普蘭德?」能天使。

「煙。」德克薩斯回答得沒有一點遲疑,又喝了一口酒,一小口。「莫斯提馬?」

「姐姐。」「家人?」能天使。

「能天使。」德克薩斯淡淡叫出那個名字,意味深長。「初戀?」

「不存在的。」「愛?」能天使。

「any way。」「喜歡?」德克薩斯。

「愛。」能天使說出口時,怔了怔。她應該不是這樣想的,說出口的,卻是這個詞。

「重覆了。」德克薩斯說道。「這遊戲有點意思吧?不過……我要提醒你一下,你的潛意識似乎把喜歡等同了愛。」

遊戲就此暫時地中止。這種遊戲可以讓了解彼此的人更了解彼此,讓誤解的人加深誤會。作為派對遊戲,點到即止,為大家找到話題就好。能天使又喝了一口酒,咕溜咕溜的。卻看見德克薩斯的酒杯不知什麼時候見了底。

「你之前問過我愛是什麼,我為此思考了一段時間。」德克薩斯點了一根煙。她其實不常在能天使面前抽煙,可是能天使最近也漸漸讓她想抽煙。「愛可以包括喜歡的過程,卻遠遠不止步於喜歡。可以有很多形態,很多種形式。所以我想,我是愛你的。」德克薩斯深深吸了一口煙,又吐出。「不過這種愛,跟我與過去、你與我所不知道的你家人、又或是你與莫斯提馬都是不同的。都是獨一無二的。」

德克薩斯並不習慣一下子說太多話。她都是,緩一緩,抽一口煙,又緩一緩,慢慢說的。

「嘿,這算不算告白啊?」能天使知道不是,卻忍不住調侃德克薩斯。她一直專心的傾聽著,順便吃了幾根薯條。

「也不一定是那種,愛情。不過誰說得準永遠是、又或是永遠不是呢?未來的事它會變動,只是愛不會。而如果我們現在是愛情,你不會敢那麼輕鬆問,我是不是在告白。」德克薩斯頓了頓。「我還是更習慣口直心快的你。」

見底的酒杯被調酒的注意到,眨眼又給她送來一杯滿的。德克薩斯用眼神示意感謝。

「抽煙讓人冷靜,喝酒讓人溫柔。那愛情呢?」

「讓人煩躁。」德克薩斯把煙蒂弄熄在煙灰缸。「沒有選擇。」

「你選擇了我。不,是我們選擇了站在彼此身邊,對吧。」

德克薩斯點頭,把酒又乾了半杯。「對了,雖然不知道你姐姐是怎樣的。但她的關聯詞,我覺得就是能天使。家人,我能聯想到的,也是能天使。」

「為什麼突然這樣說啊?」

「突然想到的。」德克薩斯頓了頓。「有時候,我可能也把自己當成……就是忍不住想要多關照你。」德克薩斯又點了一根新的煙。「怕你被欺負……吧。有時讓人挺擔心的。」

「喂喂,不帶這樣佔便宜的,你就虛長我幾歲,比我早工作個幾年,比我多殺了幾個人……」她當然知道不止是「幾」,德克薩斯以前是個殺手,她的過去是自己不能想像的。「我就這麼讓人不省心嗎?」

德克薩斯同情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能天使垂下頭,是啦,她自己都知道的,這是她的特質——有她出現都會變得快樂,活脫脫一個諧星,就是讓人省不下心她下一秒又要做什麼。她就是一個想到就要去做的人。在經過一段短暫的安靜後,能天使突然問:「你強大嗎?德克薩斯。」

「我很軟弱的。」

可是能天使知道她一點都不軟弱。軟弱的人不會說自己軟弱。正如強大的人是因為,自知軟弱。「你竟然會這樣說話?喝高了吧。話也變多了。」

「那是因為現在,只在你面前啊。」德克薩斯說。「你不會傷害我。」彷彿這句話還有後續:那麼我與你坦誠,又有何妨呢。就像被能天使提醒了一樣,她稍為收斂了一下。

喝酒讓人解放思維,回歸感性。正是釋放壓力的一種做法。

生活總會堆積很多壓力。而德克薩斯的背景,正正也為她帶來更多壓力。鮮血、生死,還有更多更多。她們需要有這樣的時光。坐下來聊天,坐下來、安靜的。

「壓力,除了喝酒還有什麼方法啊。」

「還有……」德克薩斯頓了頓。「算了,你不要懂這些。」

「我知道啊……就是…那個……嗯。」能天使指手畫腳的,有點尷尬,卻又想要表述。

德克薩斯臉色微變。「……你有試過嗎?我怎麼不知道。」

「我像沒試過嗎?我有段時間倒是常常都出入那種場所。」她只是兼職看場子,別多想。

「……我看你沒試過。你要試試嗎?」德克薩斯吸了半口煙,她有點沒法想像,像能天使這樣像個孩子的傢伙,吞雲吐霧的模樣。「我教你。」

「我真的有啊,那時候莫斯提馬就……反正也不代表什麼,可以的啦。」

德克薩斯的臉色一沉。

默契的二人,竟然在這種話題著了道。但如果說到這地步還不知道能天使在想什麼,那德克薩斯真是白了解能天使了。「……你到底想到哪裡去啊?我在說抽煙。當然你想的那個,也是一種方法。只是我不會選擇這種方法。」

能天使硬生生把想問的為什麼吞回去,太尷尬了。她連連把剩下的酒都灌了,讓自己的酒杯見底,就像利用酒精作用,來掩飾她的不好意思。德克薩斯看破不說破,就暼了她一眼。酒保那邊看見,又開始給她們調新酒。

「不過,抽煙真的能減壓嗎?」能天使問罷,也不等德克薩斯回應,就去搶她叼在嘴裡的煙搶了。結果大口氣一吸,直接嗆住,連連咳嗽都要咳得透不過氣。

德克薩斯給她遞了自己酒杯,讓她喝點酒緩緩。一時也沒想到裡面有氣泡酒成分,能天使倒嗆得更厲害了。又是拍背又是問吧台要了溫水,也得好幾分鐘後才平息。能天使不甘心,拿著煙,不過這次她有準備了,小口小口的又吸起來,還是咳了兩聲。

抽煙的感覺,好難受。

德克薩斯嘆了嘆氣,自己又點了一根煙。「你要把煙含在嘴裡,不要一下子就急著吸進去,要品味。」她示範,好幾秒後,煙才從鼻與嘴噴出來,薰了她整張臉。

在煙霧裡的她,帶著一種奇怪的冷靜感。別人看去,這抽煙的人,整個都是涼涼的。

「可是煙自己跑進肺裡去了!」能天使直接地說,眼角還帶著淚光,又咳了兩聲。在她心裡搞不好還會疑問:誰會喜歡抽煙啊?又嗆又臭又難過,還花錢。不過在德克薩斯面前,她可不會把這種廢話說出口——就算是真心話,也要看場合。

「……算了,你還是自己體會吧。」德克薩斯無奈的微笑。沒法子啊,她就是那樣子的人。

她知道有太多太多事、太多太多東西,只能靠體會,就像抽煙。你會感覺到,你會被嗆出眼淚,卻不能說破,說破也沒有用,不懂得就是不懂得。

有太多事,是不能說出口的。

說出口也不會懂。


----------------------------------------------------------------------------------------------------------
八、

夜深,她們叫了計程車回去,途中經過七龍城。七龍城是龍門著名學校區,一路上都是教會學校。龍門對各類宗教抱持開放態度,拉特蘭辦學團體愛在這裡搞學校。能天使看著一棟又一棟矮房學校從眼前經過,每隔路口又有一所,看得晃了神。

如果是白天路過這裡,也許會看見一些穿著旗袍的女孩子,成群結隊走在路上嘻嘻哈哈。只是現在已經夜深,不可能還看見穿著校服的學生——影響校譽,穿著校服夜不歸家,無論在哪裡都是一樣的規矩。

「……聽說拉特蘭裡都是教會學校。」德克薩斯問。

「那是當然了。無論是主教座堂還是修道院,都只能是教會學校。」能天使回答,畢竟是她們的拉特蘭。「薩科塔在主教座堂,其他人在修道院。我們都分開。而主教座堂的學校,男女也分開。這就是傳統吧,聽著還有點貴族味道?反正好的學校都要分開,就怕他們……青春期你懂的。拉特蘭特別注意這些。」

「……聽說,還要寄宿?」

「嗯。就怕孩子太依賴家裡,所以都要留在學校不讓隨便回家,長假期才能回。也怕孩子在學校外搞出事,所以最好都把他們留在學校方便看管。」不,能天使無論如何都會是學校用心關懷的對像,無論在什麼學校,有什麼家人。「不過我的情況是例外啦,我學校不強制,只是我姐老不在,她怕我孤單,就要我住在學校。」

就算她姐天天在家,想必學校也不會敢常常放她回家的。

當然這還有別的原因囉,雖然並不是什麼好原因……

「你還真是聽話。」

「……誰會喜歡一直困在學校啊……欸,算了。」能天使頓了頓,反問。「叙拉古也有教會學校嗎?」

「有。不過我不上學。」

「嗯?不上學?德克薩斯你是黑戶啊?」義務教育不是強制的嗎?能天使納悶。

「我們家族,會請家庭教師。」德克薩斯淡淡說。「不過,你是真快適應。」

「嗯?」能天使疑惑。「適應?」

「我看你跟博士相處得挺不錯,他可是個男人。」

「有時我覺得跟男孩子相處舒服多了,沒什麼彎彎曲曲,女人一多起來就……哈哈哈,我沒有別的意思。」這話怪怪的,不過確實如此呢。

「確實,你性子直。」德克薩斯頷首。「司機,這裡放下我們就好。」說完,付了錢,就跟能天使中途下車了。

有時她們就喜歡在到家前一段距離下車,然後慢慢走回去。這也是一種獨特的浪漫了。在除她們外空無一人的街道,兩個人,幾盞路燈。德克薩斯會提醒能天使放輕聲量,不要騷擾到鄰居,而能天使會一直說,說她的事。

不過今天她們說得挺多了,這一路上,她們總是沉默多於對話。人長大,總要一些比慾望與言語高級的東西,來處理寂寞或孤獨。

她們的員工宿舍都在同一棟獨立建築,各自有各自空間。德克薩斯把能天使送到門口,就打算離開。能天使突然想拉住她,問她要不要進來坐坐。可是看看時間,都快天亮了,無論如何都要散啦,還得抓緊時間休息,她們明天都得起來上班。

「等等…德克薩斯。」

「怎麼了?」

「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啦,就小小的。拜托你啦。」接著,能天使在德克薩斯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挺害羞的。

…………

她一個人躺下。

明明應該已經解放了許多潛在壓力,她卻覺得心口就有一塊地方悶悶的。明明床很軟、很大,躺下去有一種,噢,我可以安心在這裡睡覺的感覺。

以前在拉特蘭,就不會有這種感受。

她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床上,一個人入睡,然後日復一日地忙碌工作。雖然有著吵鬧的小伙伴們陪在身邊,白天嘻嘻哈哈,到了夜晚,只要是一個人,就總覺得欠缺了什麼東西。

這些事,都不是能天使以前在拉特蘭能想像的。

對不幸敏感,卻對幸福遲鈍。難道這就是孤獨嗎?

原來成年人都會這樣。

也不知道強大如德克薩斯那樣的人,會不會也覺得孤獨。

會的。能天使腦海裡浮現了這個答案。

她又想起莫斯提馬。現在的她,會不會在某個地方,跟她做著一樣的事,一起感受到同一種孤獨呢?不過這個念頭很快被否定。莫斯提馬是個會浪費蘋果派的人,卻不是個會浪費時間的人。她寧願花時間睡覺,也不可能花時間回想過去。

能天使自然可以時常感到快樂,她有各種方法享受生活。感覺到孤獨,她就去開party,各種各樣的方法。可是再多姿多彩的生活,總會有暫時消停的一瞬間。而只要這一瞬間出現,她就會覺得很不舒服。

就像停電一樣。雖然她知道,電路很快又會修好。

而想起莫斯提馬卻會讓她無時無刻感到奇怪的孤獨,就像是莫斯提馬本人根本不會感覺到這些,而她,能天使卻把孤獨都幫她擔下來了。

明明想起她是不快樂的,卻會……想起。

如果說德克薩斯是她現在的快樂,那莫斯提馬便是她過去與現在的不快樂,即使她們曾經有過快樂……?但是不是快樂,她也不敢論定,這快樂並不純粹。

但跟德克薩斯在一起時她是暢快的,她懂她,會安撫她。跟莫斯提馬在一起,可能曾經有過快樂的,她一定懂她,但是會不會安撫她?可說不定。

有時能天使會想,她那麼聰明,一定知道怎樣安撫我,也一定知道怎樣讓我一直快樂。可是我卻不快樂,為此難受。那只能是她不想我快樂,又或是她從未顧慮過我。是這樣嗎?

一想,心口就灼熱起來了。

她輕輕撫過脖子上的淡淡紫痕,那是剛剛她讓德克薩斯留下的。德克薩斯沒有問為什麼,只是依她所說,照辦了。那莫斯提馬呢?

而那一切卻都只是回憶。她笑,笑著笑著,就難受了。她漸漸回憶那些往事,一段,一段。

那時她還是個二年級生,某個明媚上午,在教室看見好閨蜜鎖骨瘀了一片,傻傻就給人家從包裡拿了去瘀膏,問:咦,你明明是用手銃的,怎麼後座力會彈到鎖骨上去啊?你要用嗎?這個我學姐給我的,對瘀傷有奇效。

結果人家閨蜜曖味一笑:不會吧,你竟然以為是後座力?這是吻痕啊。

「吻痕?那是什麼?」她真的不知道。

讀書那時身邊都是女孩子,有些奇怪話題,就是可以無限上綱。那都是天真不懂事。關於害羞是什麼?不存在的。

當然她的閨蜜很認真給她科普。她說,欸?你的莫斯提馬學姐沒教你嗎?就是,你們關係很好,便會把這個留在上面。就像,我心裡有一部分被你佔有了?那樣子。

「我跟她關係不好。」能天使冷酷地對此作出否認,話頭一轉,又嘻嘻哈哈。「那我也可以給你留一個嗎?」說完,她就試著在閨蜜的小臂上使勁啜吸,卻就是沒成功。

倒是留了一圈咬痕和口水,蠢死了。

「你用力不對,角度也不對…要不我也給你吮個試試?」閨蜜倒是大大方方湊了上去,直接吻向她頸項,結果一個吻痕就深刻地落在她脖子上。吻痕這種東西,本來就是應該留在這種地方嘛。「噢,你的第一次,我奪走了啦。」

而此時,身邊其他同學就像是聽到關鍵詞觸到開關,也像個好奇寶寶湊了過來。「來啦來啦,不客氣,我們也給你留一個。」過了沒多久,備受「愛護」的能天使,脖子就有十多處交疊錯落的吻痕,簡直就是推卻不掉的熱情。她在班級裡本就不是什麼風雲人物,還算是個麻煩人物,性格獨特的孩子,總會不由自主惹出些事來。雖然本性好,但你說能天使受歡迎?還是有點……挺長的距離,比起莫斯提馬那種人。

可這時,好奇心就讓她成為了大家愛的中心。

提到這點,莫斯提馬似乎一直在意能天使在班裡有沒有跟同學好好相處。常常都會問她,有沒有被欺負之類。能天使就不理解。除了你之外,誰會欺負我呢?她都是這樣跟莫斯提馬反駁。而莫斯提馬,就又會扭頭去做自己的事,不跟她說話了。

一頸吻痕的能天使當時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課間走在路上就被不同方向的怪異目光掃視。雖然並不懂得這背後真正意味,可本能還是讓能天使知道這……簡直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那種。

現在想起,挖個洞太花時間了。還是直接從維多利亞港跳下去吧,唉。

中午回去宿舍的路上,有個好心的學姐見狀,給了她一條圍巾讓她包著——夏天還會戴圍巾的學姐也是個奇葩。不過現在回想,夏天戴圍巾,根本不會比被人看見一頸瘀黑尷尬。那學姐好心為她作出建議,並對她的遭遇深表同情:你可以試試遮瑕膏,據說挺有效,不過她手頭上剛好沒有。

化妝的東西能天使不可能有。可她知道莫斯提馬一定有。作為一個老是要上台的學生,莫斯提馬常備化妝品。她就老是跟莫斯提馬說,你這麼好看,為什麼要化妝呢?莫斯提馬就會告訴她,這是禮貌。

給學姐道了謝,她就一支箭溜回宿舍。她記得,當時莫斯提馬就坐在廳裡寫功課,看到她的大動靜,抬頭瞄了她一眼,又低頭寫東西了。能天使看看時間,一時十五分,她知道莫斯提馬兩時有課,一點都不急。莫斯提馬又望她了,能天使就給她來了個尷尬微笑,然後便攝手攝腳溜回自己房間,什麼都不幹,等著。

她打算等莫斯提馬不在了,再偷偷去她房間把遮瑕膏順出來。

並沒有等多久,也不過幾分鐘,能天使就聽見關門的聲音。莫斯提馬看來是離開了。她舒了一口氣,光明正大走進莫斯提馬房間,化妝箱在哪裡呢?哦……好像見過是在抽屜第三格,結果一打開,全是食譜。

莫斯提馬樣樣都在行,就是廚藝雷得要死。她連翻了好幾個抽屜,全是食譜,反了反白眼,想了想,又去翻衣櫃。

終於找到了,化妝盒就放在衣櫃裡。她認真在盒子裡找遮瑕膏,只不過一開始就把粉底液誤認成遮瑕膏,塗了一些,照了鏡子,好像能擋一點,卻又沒法子都擋住,還是太明顯了。

沒辦法啊,她搞不懂這些,女孩子的玩意她都不懂!她又低頭去翻化妝盒。

結果就在她翻來翻去的時候,突然,眼前出現了支小小的、褐色的圓柱。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東西?」莫斯提馬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便在她身後。她手上還拿著那個……應該就是她正在找的東西,難怪她翻來翻去都翻不到。她這時的聲音就貼在耳邊。「你想學,我可以教你哦。」

能天使猛然轉身,圍巾甚至在她翻箱倒櫃時,隨手被扔在莫斯提馬床上。她就毫無遮蓋,頸上的尷尬被看光光。

莫斯提馬笑呵呵的,伸手摸向她的頸,眼睛也盯著她的頸。似乎就在數這上面得有多少個可愛的瘀痕。「……這麼顯眼的位置,現在的學妹們都很不專業哦。」

能天使咆哮著,滿臉通紅,撥開莫斯提馬的手,隨身背著的守護銃直接架起,上膛拉槍栓,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二年級就擁有自己的守護銃的薩科塔並不多,能天使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太難受了,她是真的生氣了。這跟故意作弄人一樣的態度,又怎麼可能心平氣和?

「啊?這就生氣啦?」莫斯提馬就在笑。光明正大,超開心的。反正沒有人,只有她跟能天使。

能天使氣得手抖,槍口搖晃。法令什麼的去她奶奶的。「(拉特蘭粗口)我們今天就殉情吧!」

「好啊好啊。不怕你姐傷心的話。」

「你以為我真不敢啊?啊?啊?啊?」反正莫斯提馬躲得過啊?這火上添油,能天使簡直氣瘋了,腦裡彈幕都是,給爺死。「莫斯提馬我今天就跟你拼命了!」

她理智知道莫斯提馬一定躲得開槍口,可她就是想發洩啊。

「你就算捨得你姐……」莫斯提馬一瞬間與她拉開一段距離。能天使這時已經直接開火,彈匣裡裝著什麼子彈她都不管了。莫斯提馬直接從房裡跑出,在寬闊的走廊之字走位,接連避過好幾梭子。「難道就捨得我了嗎?」

十分鐘後,宿舍大樓被炸掉一角。宿舍區正要進行緊急疏散,還從公證所那邊安排了建築評估,看看要怎樣處理這檔事。大樓前的訓導主任氣得臉紅耳赤,看上去就要發作。能天使頸上瘀黑的難堪,可不比現在的氣氛尷尬。

同學都圍在後面,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不知在議論什麼。反正就在議論,她早就習慣了啦。

「能天使?這是第幾次了?你又來了?這次又是什麼原因啊?」主任怒氣沖天。她現在的咆哮,相信沒有人不理解。

「…………」能天使自知理虧,一言不發。她忍不住情緒,當然是她的問題了。

「莫斯提馬,你來說說?」老師轉向莫斯提馬,倒是緩和了一點語氣。不過也好不到哪裡去。「你是她直屬,這事,你覺得要怎樣處理?」

能天使的姐姐與學校高層關係好,能天使又是個足夠優秀的薩科塔。她再搞事情,學校又能拿她怎樣呢?義務教育是薩科塔的公民權利,踢她出校根本不可能。小懲大戒,都只是走個場子。學校沒法子,只希望哪天她開竅了,又或是乾脆快快歡送瘟神畢業吧。

「老師你也知道的吧,和以前一個樣子。難道她炸學校還需要理由?」莫斯提馬溫吞地回答,這好像確實不無道理。「你就關她禁閉,關個幾天讓她反省反省吧。」

「這樣子會不會罰得太輕?」

「關禁閉,你就別讓她吃晚飯。」莫斯提馬淡淡道,就像不吃晚飯是一件多平常的事。「再不夠,罰她一個月不準出校門不準回家吧。」不回家,也是一件平常的事。咦,不對,下個月是聖誕節呢,長假期。

只是能天使又像炸藥罐一樣,被炸毛了。想哭,又不能哭,委屈到極點了,全是窩火。她恨恨的盯著莫斯提馬,像盯著仇人一樣。對啊,她就愛欺負她,看她生氣。然後又這樣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真是可惡到家了。

明明一年前還是一臉你搞事別連累我的冷酷樣子,現在莫斯提馬倒喜歡刺激她搞事情了。她真就不知道哪裡讓莫斯提馬不高興了,就喜歡閒著無事作弄她。

想著想著,能天使就更難過了。

不過這還不是最過份的。

事後能天使真就被罰關禁閉,莫斯提馬並沒有放過任何氣死她的機會。她就是偷偷來送晚飯,送她的失敗杰作蘋果派。莫斯提馬什麼都厲害,就是不會煮東西。可她最喜歡給能天使做吃的,還要以不能浪費食物為名逼她吃下去。

而為了不要吃暗黑料理,平時一般都是能天使下廚的——有時她真懷疑莫斯提馬的暗黑廚藝是裝的,就為了騙她做飯。

……總好過餓肚子,習慣了啦。能天使味同嚼蠟,把那個長得像蘋果派卻又不完全是蘋果派的東西,咬了大半噎下去。

還行,今次沒有把鹽當成糖。

「你還想學嗎?我真的可以教……」能天使直接把手上剩下的小半塊蘋果派砸向她,可是莫斯提馬反應極快,一下就接住了。「欸……別氣啦,你看,我就知道你沒消氣,幫你把守護銃帶來了。」莫斯提馬把能天使的守護銃從長袍裡抽出,放在她身邊。還不忘把彈匣給她帶了,不過填裝的都是橡膠子彈罷了。「你還要我跟你殉情嗎?我願意。」

看著守護銃,她就想起姐姐了。能天使心裡難受,直接就哭出來了,真是哪帶這樣欺負人的,連我姐都沒這樣欺負過我。

莫斯提馬看她哭了,才總算消停了點,伸手去抱她,能天使掙扎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拿起銃,敲她也好射她也好,卻先一步被莫斯提馬攬在懷裡,雙臂被牢牢鉗制。「別哭別哭,抱抱啦,乖乖好阿能。快吃啦,你最喜歡的蘋果派,不準浪費食物。」莫斯提馬又把剛剛差點砸她臉上的小半塊蘋果派,塞到能天使嘴裡去了。

她真是從來沒有試過如此討厭蘋果派。蘋果派是她最喜歡的食物,可只要被莫斯提馬經手,就會變成她最討厭的。即使她無論如何都會把它嚥下去。就像莫斯提馬,她會讓她無比難過,她只是一個喜歡快樂的人,卻偏偏深深記住了這個讓她不快樂的人。

不過這還不是最過份的,最變態的是後來的傳言。這次事件在不同人口中有了不同說法,各種各樣,也不知道要從何處吐槽。

從閨蜜那邊聽來的說法是:「就是嘛,能天使一頸吻痕回去被莫斯提馬學姐看見,不知怎的她們宿舍就炸開了。」這倒是跟真相所差無幾。在學校的匿名論壇,能天使都會假裝中立,默默給這說法點了個讚……至少比後面那些傳言靠譜。

而從隔壁宿舍聽來的說法就是多姿多彩,包括卻不限於:「能天使一頸吻痕跑出來追殺莫斯提馬」「她們就在隔壁說什麼捨得你啊、捨得我啊、敢不敢啊、殉情什麼啊,可以不要帶旁人這樣玩嗎?」。

最後,路邊八卦就更恐怖了,能天使稍為聽說了一下,八點檔的劇情都被腦補出來了,什麼:「我還聽說莫斯提馬學姐要給學妹殉情呢」「想不到莫斯提馬是個會對學妹下手的人啊」「你沒聽過嗎?莫斯提馬學姐關係很亂的,長得好,很多學妹都投懷送抱」。

真是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也不管是不是事實,路邊的八卦,服務的都只是說八卦的人。他們只會在意,自己說出口快樂與否,卻不會在乎別人聽見,是什麼感受。

談資,向來如此。

投懷送抱?想起在禁閉裡的事,她火氣又上來了。關鍵詞就是會觸動開關,沒辦法。

可無論以後她怎樣跟別人解釋,莫斯提馬這個人超級壞超級過份,大家都只會說,莫斯提馬學姐人很好的啊,哪裡像你說的那樣。只有當她跟姐姐說,噢,學校就有個混蛋學姐,最愛尋我高興,一堆事情都是她害的,最後捱懲罰的都是我。

姐姐倒會笑笑說,她那是喜歡你,才作弄你啊。然後又頓了頓,她可是在保護你呢。

她心想,如果這能算是喜歡,莫斯提馬你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喜歡我。

想著想著這一切,能天使笑著笑著就哭了。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哭。她的心裡是不是也曾期盼過,某些可能性。

可是這些都只是可能性。

是啊,普通朋友,她們就是這樣的普通朋友,無論任何人問莫斯提馬,莫斯提馬都只會跟別人說,那是普通朋友。就連特別一點的稱呼,都不會給她。

你的直屬學妹、一起住的學妹,哪怕是學妹,又或是朋友……明明什麼稱呼都會比普通朋友好聽。

能天使知道自己是喜歡莫斯提馬的,即使她讓她無比難過。她哪裡敢把喜歡她這種話說出口——保不準莫斯提馬下一秒就會無情地嘲笑她。又或者,無視她的善意,像哄小孩一樣哄她,乖乖,快吃啦,你的蘋果派,吃完我再告訴你答案,然後就蒙混過關。

鬼知道呢。真是鬼知道莫斯提馬會怎麼反應。她可以有任何反應,卻不可能像德克薩斯那樣,好好的安撫她,就讓她安心。

所以愛到底是什麼呢。她想。大概是一種發自內心希望一個人快樂吧。大概是這樣吧。可是莫斯提馬真的「愛」她嗎?不……連喜歡也不算吧。

「……誰會在意那傢伙。她就是想人在意她,煩死了。」也許就是無聊,喜歡尋她高興。能天使恨恨的想。想著想著,太陽已悄然從遠方升起。模糊而尖銳的光線透入窗簾,被瀉了一臉的能天使心想,糟了,得快補眠,不然又要上班打瞌睡了。

此時夢中月亮倒影卻仍然停留在遠方海岸的水面。龍門三面環海,走到城市的盡頭,包圍他們的都是不著邊際的浩翰。

便是太陽升起,月亮仍不至於一下子就消失在地平線。夢中的倒影卻儼然不動。

到底祂們,是誰看著誰呢?

------------------------------------------------------------------------------------------------------------------
九、
主座教堂是薩科塔的樂園,孕育著拉特蘭本源的希望。天使都要在這裡讀書,在這裡長大,在這裡吃禁果,再出去探索世界的奧秘、人生的意義。就算奧秘終其一生未被揭示,意義終其長夢未被發見,時間亦是如此安詳逝去。

一代又一代的人,汲汲營營為其上下求索。盡管沒有任何結果。

這並非上帝造人的本初目的。上帝以自己肖像而造的人,只盼望他們快樂地活著而已。可是在拉特蘭,這卻成為薩科塔人生路向的意義——甚至不僅僅是薩科塔。對拉特蘭人,又或是這片大地的每處種族,皆是如此。

人生,便是如此。出生,長大,病痛,死亡。一個輪迴,痛苦與空虛。學習,工作,家庭,傳承。伴隨每一段人生,從原罪結集成罪孽,從生到死,向死而生。無人能免,生離死別。

又是一年畢業季,而能天使已經是個三年級生了,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當這一年過去,她也將要從「學妹」過渡為「學姐」。上一輪的學姐畢業,下一輪的學妹又進來。循環輪轉無有間斷。

而從菜鳥蛻變為老手,也將要進入一個新歷程。這,正正有一個儀式——

真銃對決!

擁有守護銃的學妹將被安排與其直屬學姐進行一對一對抗。真劍勝負,向學姐展示自己三年來種種努力;以用盡全力的認真姿態,致敬學姐三年來的無私愛護與教導。她們將用真槍實彈歡送學姐們離開校園。而作為回應,學姐也會傾盡六年所學,盡力回報她們一場沒有遺憾的比試。

對抗場地內將設置源石干擾儀,在其中向同族開槍,將不受法令制裁——就用實彈。當然安全措施是做足的。軍用規格護具,再配以統一火力子彈,子彈最高速度與破壞力都經過精密計算,在安全範圍之內。總之,要害中槍並失救是不可能的事,一千年來就從來沒有搞出過人命。

只是,傷殘卻是有可能的。如果對面格外暴力的話……意外在所難免。但為了成長,這一點點小冒險,在拉特蘭看來是值得的。

除了外傷,內傷也是會有的,各種各樣都有。有些人是身體哪個地方被痛撃瘀傷,連射系銃的銃,就能隔著防具讓人產生大量瘀腫;有些人則是心靈某處被震撼了,比如朝夕相處的學姐居然真會一槍爆我頭。總之人人不同。每個參與儀式的人,都會獲得一次新生的洗禮,都會獲得超越她們年紀的體悟。

姑且算是預熱體驗一下出來社會要面對的殘酷吧。畢業後的薩科塔學姐們,都是這樣說的。

免暈頭盔連耳罩、雙重護目鏡、防彈背心、關節護具……有些人為了行動方便會選擇不帶關節護具。不過官方建議,學姐們最好都要帶——雖然比試中沒有薩科塔會故意瞄準四肢攻擊——又不是跟你有仇,打要害拿分數才是關鍵。但如果對方動態視力不夠優秀,經驗不足,誤傷祼露在外的肢體是有可能的。

參賽薩科塔的外衣會寫著分數刻度,精準到心臟9分,胸膛7分,後背5分,腹部3分,其他沒提及又有紀錄的地方1分。頭盔一次命中計10分。依彈痕數量和場內無人機的動態拍攝進行分數紀錄。最先達到100分的一方將會獲得勝利——也必須要有一方獲得100分,對抗才會宣告結束。

最短的比試時間,就試過在開場三分鐘內完結——是個位用遠狙的學生,在對面拉近距離以前搞定的。最長的比試時間,則拖了整整兩日兩夜,姐妹倆用盡全力展示實力,事後甚至還有錄影片段流傳。拉特蘭鼓勵薩科塔建立健康競技觀,對以上例子都抱持正面態度。

而比試場地會經由抽籤決定,有些人會在郊外山林、有些人會在室內競技場、甚至地下倉庫。

不過,氛圍就……

她們同學都戲稱儀式叫「下克上」。你今天克了學姐沒有?彷彿成為三年級學生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而在六年級那裡則被戲稱為「愛的教育」——打是親,罵是愛,惱了性子拿銃幹。

被學妹幹掉的學姐就不在少數,只是被學姐幹掉的學妹更多而已。不過對旁觀者而言最有趣的還是……

賭盤開起!

嫖賭飲吹,青春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有人的地方就有賭場,反正賭佩洛在什麼地方都是不缺的。能天使從閨蜜那裡的小道消息關心了一下當前賠率……就算是能天使,也想把積蓄拿出來押莫斯提馬——穩賺不賠的買賣,誰會拒絕。

能天使很少見莫斯提馬用銃,比起銃,她更喜歡奇奇怪怪的法術。總覺得不是什麼合法的東西,但能天使從來沒見過莫斯提馬為此出岔子……至少公證所和學校沒有對莫斯提馬有意見,卻對自己想要申請複數銃予以強烈駁回。

但能天使知道,莫斯提馬的射擊技術絕對不是用來開玩笑的。自己是她手把手教出來的,受教者弱雞不代表施教者弱雞;但受教者強,施教者就不可能弱到哪裡去。

不然就要換老師了,對不。

「你買多少份了啊?」

「給莫斯提馬學姐買了七份,然後為了友誼,象徵式給平局買了一份。」閨蜜在能天使面前毫無保留地,一針見血。路人都知道的事,還要解釋?

「我的賠率賠多少啊?」

「不是到七倍,而是到七十個七倍。畢竟你對面是莫斯提馬學姐啊……」閨蜜就一副她都懂的表情。

跟莫斯提馬去飛靶場練銃,一般都是能天使在練,莫斯提馬很少在她面前用銃。只是每次玩到雙人射撃,能天使從未見過她失手,一次都沒有。能天使知道她很厲害,一定比自己厲害。不過,還是抱持一點點僥倖的疑問空間,她試探的問:「她……超厲害嗎?」

「何止厲害啊,來來來,跟我來。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貴本校的優秀射手史。」閨蜜帶她走到禮堂外。

禮堂外面有很多玻璃展櫃,她指向其中一個櫃,裡面有二十一尊刻寫了名字的水晶方碑。「你看這個。」其中一塊水晶方碑特別華麗,邊緣鑲了金,鍍下的名字,就像在發光。

920年次 12槍 0槍 鄔里伊爾 10槍 0槍  總數:22
935年次 10槍 0槍 莫斯提馬  ---槍 ---槍 總數:10

「咦?老姐的名字怎麼會在這裡??是她啊。920年次難道有同名的嗎?」能天使第一眼看見的是姐姐的名字。

同名可能性不大,因為推算下來,姐姐確實是這個年次的。這年次的優秀射手早早出來社會工作,有名氣的,根本就藏不住。

英雄本就出少年,少年時能沒點名氣,你又能指望她再過十年有什麼出色呢?

金子在沙裡會發光。沙子卻不會過十年變成金子,一百年、一千年都不會。

「什麼?鄔里伊爾小姐是你姐姐?」閨蜜驚訝的下巴都掉下來了。「你姐姐便是正義和平部的樞機、教宗騎士首席鄔里伊爾小姐?」

「是啊,我沒說嗎?我老姐這麼有名的嗎?雖然她挺厲害的。」能天使哈哈笑道。

「這……這何止有名啊!」閨蜜的眼睛彷彿變成了星星眼。她搞不好在心想:臥槽,我看你這傻裡傻氣的,竟然有這種來頭。

不過有點來頭的人從來就不會寫臉上甚至不會自覺,這不就是最常見的事嗎。

來這裡的目的都要忘了,閨蜜就一直追問能天使姐姐的事,能天使哈哈哈的,就跟她說,我老姐啊,特別疼我,特別溫柔,特別厲害,天天都不知道在忙什麼,總之都在幹大事。

大事都被她姐幹完了,她還需要幹事?吃喝玩樂吧,最多抽空炸個學校。

但似乎在不少學妹心目中,鄔里伊爾就像傳奇一樣的耀眼存在。但在能天使眼裡:哦?老姐上廁所又忘記帶衛生綿了,哈哈。大概就是這樣的。

「這二十年來就只有兩位學姐在成人儀式上取得大滿貫啊。沒想到一個是你姐姐,一個是你學姐?能天使你也太幸福了吧!」

大滿貫,便是指10槍內完成比賽且過程未被命中。

現在回想,當年姐姐跟學校打通關係關照老妹,跟莫斯提馬湊巧被安排成為她的學姐,不就是有這麼點關連嗎?

「啊……?幸福?我們其中一個人一定對幸福有誤解。」想想半個月後,她可是要面對莫斯提馬的「愛的教育」,寒氣都要從毛孔噴出來了。她思考,10槍打出100分,那不是代表槍槍都要瞄著腦袋轟?又吞了吞口水,莫斯提馬拿的可是巴雷特,就是專門給人爆頭的,一件防彈衣多轟兩下都得當場爆開。10下都轟腦袋?她大概要問姐姐拿一個拉特蘭最好的頭盔,真的。不能拿自己的命來賭莫斯提馬會不會每一下都命中啊。「……她以前那個學姐真的沒事嗎?」

「噢?聽說確實受了點小傷。也不知道那個學姐後來怎樣了,反正沒聽說過就是了。」閨蜜想了想,確實沒印象,她直屬學姐也沒跟她提後續。而提到莫斯提馬,大多都是眉飛色舞的說,她當年某一發是從多遠射去,當年某一發是射得多刁鑽,無人機都紀錄了這一幕幕漂亮的瞬間。

「不過應該沒大礙吧?誰又會在意失敗者之後怎樣呢。」閨蜜笑了笑,又繼續往下一個玻璃展櫃走去。「誰會把失敗者的名字刻上去方碑啊?畢竟可是拉特蘭最驕傲的薩科塔……我來給你介紹介紹,這個學姐啊,差點就大滿貫了,那一場比試啊……」

能天使總覺得悶悶的。

後來夜裡,她做了個惡夢。夢見莫斯提馬就拿著她的重狙,黑壓壓的槍口近距離指向自己額頭。那一副冷冰冰的眼神,像極了一年級時能天使眼中的她。

「學藝不精,怪誰呢。你躲不開是你問題。」莫斯提馬冷冷地說。夢中的子彈,突然打碎了光環。

她從夢中驚醒。沒有人責怪她,也沒有人嘉許她。夢裡的喧鬧似在另一平行世界,與她無關。

………

「?」躺著的莫斯提馬,擰頭望向突然被推開的門的方向。

「陪陪我好嗎。」能天使抱著自己的枕頭,因為夜太深,她沒有敲門。而是無預警的推開門進去。

三時多,莫斯提馬就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能天使從來不會在夜裡打擾自己。今次是她們三年來第一次,在深夜裡的對話。

是莫斯提馬先打開話匣。「怎麼啦,這麼晚了。」

「……我做惡夢了。」

「什麼?」

「被爆頭了。」

「……」莫斯提馬靜靜凝視她,片刻,就招手示意她靠近點來。能天使半抱著枕頭,有點僵硬站在床邊,跟床上的人又對望了十多秒。「上來。」莫斯提馬拍拍床墊,騰出位置,把自己的枕頭移去一邊,給她留出一半空間。

能天使這才小心翼翼爬上了莫斯提馬的床。光著的腳踝碰到金屬床沿,涼勁一下子便沿著爬上去。莫斯提馬就背對著她。兩個小小的光環,慢慢拉近,卻又保持著一段舒適的距離。

「主會祝福你。」莫斯提馬說。

「不參加不行嗎?就說……我生病了。理由不是一大堆嗎?我讓我姐幫我……嗯,她總是有辦法的。就這樣好了,明天就跟我姐聯絡。」

「這是傳統。沒有人能幫你,你姐也保護不了你。」莫斯提馬淡淡說。「我不在,你畢業時一樣要跟下一個學妹來一場。總要長大的。」

「……你保護我不行嗎。」

「……」莫斯提馬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呼吸也變得更輕了。能天使一度以為她已經睡著。卻像隔了一個世紀的長久,莫斯提馬突然又說。「主會保護你。」

「總覺得,虛無飄渺呢。主真的存在嗎?」

「……」莫斯提馬又再次陷入了沉默。能天使覺得她是有答案的,可是她卻不告訴她,答案是什麼。

……

「有時我會覺得你就是那種:如果我們是敵人,你就絕對不會放過我的人。像一個戰士,拉特蘭的戰士,天生的戰士。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錯覺呢。」能天使仍記得第一次與莫斯提馬在靶場時,她那一副冷淡的、充滿距離感的微妙態度。

這樣的莫斯提馬與她兩年相處下來的莫斯提馬相差頗遠,可她仍然深刻地記緊那個,充滿距離感的一幕。

即使她們現在這一刻那麼要好,好到能睡在同一張床。可是保不準明天的莫斯提馬,又會突然變回那個她第一天認識的她。她在她心中,便是如此虛無飄渺。

「可能,並不是錯覺哦。」莫斯提馬輕聲道。

「姐姐有時也會給我這種感覺。就,總是一瞬間的,有一種冷漠、低調的。並沒有針對的對象,就像是一種天生的本能。可你們明明都是對我那麼溫柔的人,我是搞不懂的啦……噢,搞不好覺得你溫柔也是一種錯覺,你明明最喜歡捉弄我了。」能天使側身,望向身邊人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突然會有一種背脊發涼的…感覺。不過莫斯提馬這樣的人,將來一定也是要做大事。主不會讓你輕鬆。」

「……」莫斯提馬突然轉身,臉就湊過了過來,幾乎臉貼著臉盯著她,光環都要撞到一起去的那種靠近。

能天使一瞬間感覺到的寒氣,突然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從某處飛奔到臉上無法止息的灼熱,和無法抑止的激烈心跳。

「我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呢,阿能想怎樣。」

光環的光線使她們無所遮掩,一切想法無所遁形。

「我啊……我沒什麼想法的,做什麼都好。莫斯提馬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知道你會怎樣說的啦。你會說,別啊,我們都有自己的路,你不必……嗯。一定是這樣子。」能天使試圖躲避莫斯提馬的目光。但莫斯提馬望向她的目光,卻又是如何地坦蕩蕩。

真有點不好意思。

「那你會怎樣回答我呢,如果我真的這樣說。」莫斯提馬輕輕笑道。

「我樂意啊,我就是樂意。」能天使認真的道。「你嫌棄的話就直說吧。我還是樂意。」

「都被你答完了,我還能說什麼呢。」莫斯提馬伸手揉了揉能天使的紅髮,就把祂弄得一團亂。就像能天使的心,日常被她弄得一團亂麻。她就是忍不住……她的可愛就是這麼忍不住。一字一句,一動一靜,散發出來的。

純淨的。

比試以前一天,她姐讓能天使要回家一趟。沒有讓能天使自己申請,而是她姐直接向高層提出。申請文件上去半天就批了。而如果是能天使自己申請,保不準老師連看都不會看——鬼知道能天使是不是那裡無聊了,找了個新樂子尋他們高興。

五時多,鄔里伊爾早就在家裡等著她。一進屋裡,長桌上就是一整列的護具,各個碼數都有。工作性質原因,加上能天使在學校寄宿,又常常關禁閉,她們姐妹這三年來要見一臉,都是何等艱難而珍貴的。

少年人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再好的護具要是不能貼合身體,再好都沒用。碼數可馬虎不得。

「這個鋼盔啊性比一流,是部隊專用款。還不算很重,超強力吸震,腦袋在有效射程中個十槍也輕輕鬆鬆。你只要心態穩定,抓個空檔反撃妥妥的,不會被打出大滿貫。」鄔里伊爾讓能天使試戴,還要她在屋外跑兩圈試試,又要跳又要滾,看看鋼盔有沒有移位。都沒有了,才稍為安心。

「同學都要用那個……那個最新。」能天使說道。

「……最新款都沒經過考驗。總之你就用我的,我跟學校講了,你就用我的。軍隊怎會用差勁東西?這就是最好。」

「……」能天使敲了敲鋼盔,噢,手指痛。

「你對手就不是個吃素的,當然要穩妥。」鄔里伊爾又在給能天使挑防彈背心。一件不夠,還在胸膛前額外加了複合插板,最高級的材質。後背又加了一塊稍為薄的。也不能全用最好的——太重了,對能天使這小身板,太吃力了。「你離她近點,她反而不敢開槍。離她遠,三分鐘就完蛋了。」

「……」能天使穿上,沉沉的,如同有種年代的味道。而記憶中華麗的鑲金水晶方碑,鍍下的名字,現在就像在她眼前放光。「姐姐,你當年是怎樣贏的啊。」

「要怎樣贏,就怎樣贏啊。」鄔里伊爾還給妹妹弄了一把轉輪手銃,十二發的。插在攜板背心的吊袋。十二枚手銃子彈,就放在能天使面前。

「這這這……不合規矩吧?複數銃的申請還沒有下來,嗚嗚……」

「你也會守規矩哦。」鄔里伊爾忍俊不及,哈哈笑了。「我給同事講了,明天申請就要核下來。自己的守護銃要自己弄,這個之後再說。現在,這把是我的,你先用著。見銃如見人,你就當是姐姐我在守護你好了。」

能天使模糊的記得,那把轉輪手銃便是姐姐最珍惜的守護銃。似乎從一開始就陪著姐姐,比她的征戰與工作還要早上那麼一點——是她第一把守護銃。

……

------------------------------------------------------------------------------------------------------------------
十、
她們的比試場地是在拉特蘭境外一座小小的實驗式移動城市。拉特蘭最近似乎就在研究這些,正好就有半成品可以派上用場。50平方公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是個普通的郊外模型——懸浮在拉特蘭以外。

可能因為莫斯提馬用的是重型狙擊槍,抬個槍,有效射程動輒就要來個2000米。那槍彈要是沒有擊中障礙物,子彈就會直直飛出去。這重狙,它的最大射程順著風,輕輕的,真要有流彈射到10000米外,在銃械競技也是很常見的。

場地抽籤也不是完全隨機。學校對公平性原則非常謹慎,各人抽籤筒裡的場地,都是經過篩選的——總不可能叫兩個用手銃的跑著山地打起遊撃戰,也不可能叫兩個遠狙躲在地下室把地面轟塌吧。

要麼就先體力不支,要麼一起埋在地底等救援吧。

主座教堂的禮堂。簡單而隆重的抽籤程序已然結束,近100對姐妹的比試場地已經由上帝決定,大家都各自取得自己接下來的場地編號。學姐與學妹分作兩區,修女校監給大家一番勉勵後,便需要各自分道揚鑣,出發到不同的比試場地。

學校門外幾架大巴寫著不同編號,老師們把學生依順序安排座位。學姐學妹一對一對,背著她們的行李、裝備和守護銃上了大巴。

近的,有些姐妹的目的地就在古都斯地底的銃械對抗練習場。她們都會上一個大巴,大巴就在城裡繞,然後把她們在各自的終點放下。

有些大巴是去遠一點的郊區地界,又或是另一個拉特蘭城鎮。

而能天使坐著的大巴,則要開到拉特蘭的邊陲,走一個遠遠的長途旅程。然後就在邊區的旅館過一個夜晚,明天早上才專門轉移到移動城市上進行對抗。她留意到大巴上的同學並不多——移動城市只在實驗階段,作為對抗場地,當然也不多。

而在一次正常對抗以後的重建和整理,所花費的時間與成本自然也是龐大的。所以場地在一次「儀式」中不會有重覆使用的可能,都是被獨立使用的。

莫斯提馬靠著窗,戴著隨身聽,從開車以後就沒有望過來,她們就這樣一路無話。能天使覺得氣氛有點沉重,雖然想要說說話,卻不敢打擾她。放眼看去,一列一列的座位,都是雙雙入座。只是因為人數不多,才顯得稀疏。

唯有一個落單的,就坐在後排。能天使看她領帶,跟自己一樣是個三年級生。她悄悄注意了她半小時,確定不是因為她學姐上廁所了才讓她一個人落單。

「咦,你學姐呢?」能天使走到她身邊,自來熟一樣坐到她身旁。有點臉熟,畢竟這位同學就是隔壁班的,可她們這三年來就沒怎樣說過話。

一個年級裡總會有著這麼幾個人,你認得臉,卻叫不出名字。

「能天使?」那同學有點詫異,倒是知道她的名字。不過能天使這樣的同學,又有幾個人叫不出她名字呢?麻煩大王有的是名氣。那同學也沒有排斥能天使的意思,但可能因為害羞,便往無人的另一邊堆著行李的方向擠了擠。「哦……前輩她有事,明天早上才會過來。聽說是特戰司令部的最終面試剛好排到今天,跑不開。」

「噢。」特戰司令部可是拉特蘭著名機關,只面向最頂尖的薩科塔招新。這樣一想來,搞不好她學姐也是位像莫斯提馬一樣優秀的射手。「你學姐用的是什麼銃啊。」

「就TAC-50。」她學姐的銃就在她旁邊。似乎為了方便,隨身行李也讓她先帶上來了。

「似乎坐這大巴的都是用重狙的…」能天使吐了吐舌頭,她抬頭看了看前面的座位,還真到處都是一個個又長又寬的銃盒,起碼半身高的。「不過我不是。」

「我也不是……」同學低聲的道,頓了頓。「我跟你一樣都是衝鋒槍。」同學似乎比能天使想像中要了解自己。這時莫斯提馬似乎發現能天使怎麼就不在了,她突然從座位那邊探頭。看見能天使就坐在後排跟別人搭話,又轉回去。「你學姐真關心你。」那同學幽幽地說。

有點,奇怪的,妒忌?

「不,估計在這大巴裡打學妹打最狠的人就是她了。」能天使冷冷的說。莫斯提馬喜歡欺負她,這事講出來沒人信,但能天使是深信不疑的。

「……那只是因為我學姐不在啊。」那同學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的,她的眼裡彷彿有很多很多的故事。

快要到達邊區旅館,大巴上多了幾分騷動的擾攘,薩科塔們都在檢查行李,又或是在漫長的車程中終於從自睡夢裡得到清醒。那位同學的行李挺多,又要顧上她學姐的東西。能天使看她只有一個人,就幫著她一起搬了。自己那一份倒讓莫斯提馬幫著拿。

兩人一間,能天使本著友愛的心幫同學把行李送到房間。而跟在後頭的莫斯提馬正要把行李都帶到她們的房間,卻被能天使喊住了。「你把我的東西都放下吧。我自己拿,我今天去她房間。」

莫斯提馬愣了愣,就如她所說一樣,把屬於能天使的行李裝備都放在地上。

能天使帶著她的行裝,出現在同學的門前。

「我跟你一起睡吧。」她燦爛的笑道。從那同學的臉上,你可以看見意外、不知所措,還有那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感激。

夜裡,她們兩人各自睡在單人床上,盯著天花板聊了很久的話:原來那位同學與她學姐,在真銃對決之前,就已經在地下秘密靶場對練過不止一次,只是對練過程中沒有使用實彈——能天使甚至不知道拉特蘭還有這種地下靶場,看來實在太天真了。同學的學姐每槍都給她短距離爆頭,從來不講情面,為她留下了極深的陰影。她說,似乎學姐在三年前的真銃對決,就差一點拿下大滿貫了,當時就差那麼一點點……

能天使好像聽過那個名字,對,就是閨蜜給她說過的……就在禮堂外的展示櫃,一提起,她就知道了。那個名字她也深深記得,就是一位很兇狠的、專門管紀律的學姐。

自己無數次惹事生非炸學校,都是由她負責看守禁閉。

那同學越說,越難過。說著說著,又嘆了口氣說,睡吧,反正都會過去的。反正她又不會把我幹死……吧?說著說著,卻語帶猶豫。

信任,到底是什麼呢。信任在恐懼前,又算得上什麼呢。

…………

一大清早,莫斯提馬就來拍門,喊她們起床。她們昨天聊得久了,今天兩人就得頂著個黑眼圈,不過,看上去心情都蠻不錯的,不過好心情沒持續多久……

那位學姐也來了。看到麻煩大王能天使就跟她學妹走在一起,先是狠狠的盯了能天使一眼,把能天使盯得心裡發慌。不過這慌張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那學姐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學姐從她學妹身上接了守護銃,劈頭第一句就是,你把我的裝備帶齊了嗎?

「啊……」學姐的裝備倒是齊了,同學她自己的防彈背心卻落下了。那孩子匆匆的跑上房間,又匆匆跑回來,幸好出發前發現。學校當然不會讓學生沒穿防彈背心就上場真槍實彈,可是記過失,卻是免不了的。

她們坐著大巴來到了邊界。邊界臨時架了營地,還有醫療站。在中心地域有一個一個傳送區,可以用源石技藝讓薩科塔往返移動城鎮。莫斯提馬檢查了一下能天使胸膛前的擋板,特別是心臟的位置,再三確認位置固定妥當。而自己則穿上了全套護具,連四肢護具都穿了,每一處都擋得嚴嚴實實。

「???莫斯提馬你就那麼信不過我嗎???」能天使覺得莫斯提馬就是在欺負她,搞不好還有點羞辱她的意思。正經學姐都不會穿四肢護具,別人家的學姐,才不會相信手把手教出來的學妹會給她來個誤傷四肢呢。

「……畢竟你是能天使。」莫斯提馬冷漠地帶上頭盔與耳罩,護目鏡上多了一層霧氣。然後轉身,就消失在傳送區裡。留下一股惱氣的能天使在原地。

……

拉近,再拉近,再前一點,再前一點就能到最大射程。不需要有效射程,只需要最大射程就夠了。給我100米就夠了。

「轟!!!」1000米,又是正中心臟的一槍。能天使被子彈衝力當場截停,整個人彈往後方,還好背部剛好重重摔上樹幹,讓樹幹承受了大部分衝力,不然她這就得再往後滑行50米,讓剛才的一切努力都白費。

子彈的硝煙就在她胸前炸開。她的心臟就像有那麼一瞬間停止,卻又在幾秒後,重新跳動了起來。

她胸前的複合插板果然是高檔貨色。劃痕和凹陷是有的,卻沒有任何碎裂的跡象。複合插板後方的吸震凝膠,把大部分積壓的壓力四出散開,讓她能用全身承受,而不單單是胸膛來承受這些震撼。

莫斯提馬一定就在某個很清楚能觀察她的角落,不然不可能那麼準確的,命中,不止一次。

到底要怎樣做才能拉近距離?要怎樣做才能拉近距離?每次有了拉近距離的機會,都會給予莫斯提馬良好的視角命中要害。還是說根本沒有辦法啊?

在能天使猶豫期間,又是一發,轟,還是正中她的心臟。只是今次樹幹再也沒能保住她拉近的距離,她與脆弱的樹幹一起被轟飛,遠遠落在幾十米外的空地。霧氣氤氳了護目鏡,她甚至看不清銃上的準星。就算莫斯提馬就在她眼前,她又怎樣能命中莫斯提馬呢?

不過她心想的是,你有種就進我射程啊,混蛋。能天使罵罵冽冽,還是決定繼續往前沖。只是這時,莫斯提馬的方向不再有子彈射來了。能天使可以想像到她一定沒有閒下來,只是找不到絕對命中的機會。她就在靜靜等待自己鬆懈的一刻,甚至她現在這一秒,一定就在某處單著眼、盯著她的瞄準鏡,指頭就摸在扳機上,等待扣下的最佳時刻。

天色漸漸變暗,陰雲把太陽遮起。能天使每次前進都會小心翼翼尋找掩護,不讓莫斯提馬抓準她的節奏。有時是把頭從石頭後露出來兩秒,又立即縮回去;有時是制造出大動靜,拿起她的V沖把旁邊的樺樹樹幹射成篩子。

莫名其妙的,就故意讓人抓不準她的意思。

800米。

400米。

200米。

能天使來到一個山澗裡的小溪流,正要渡河。

莫斯提馬一次都沒有開槍。甚至能天使覺得,莫斯提馬一定會離開原來的位置,再去找另一個更合適的狙擊點。她可不是個光會等機會的人,比起等待,她更傾向於……

創造機會。

「轟!!!」是從另一個方向射出的子彈。只是這次沒有命中能天使,而是直接把能天使身前的礁岩射得稀巴爛碎。當能天使下意識躲避腳下碎石不要踩空,又是一槍,轟,直撃她的心臟。她重重的摔到溪裡,喝了兩口涼水,下一秒又再次站起來,哪怕心臟彷彿還在麻木。她知道莫斯提馬在哪裡,她就在……43度角的方向,而那邊最佳視角點,只有一個。

她抬頭抓住那一個角度,就在山坡上,有大量灌木作為掩體。果然,她看見一個光環匆匆的閃過,又沒入在草叢之中。莫斯提馬在被她發現前一秒,就意識到能天使對槍械的直覺,會在下一秒尋得她的所在處。

能天使馬上跟上,直接舉起V沖把山坡那一排排灌木射倒。樹皮當場碎裂橫噴,碎渣隨著火藥屑濃重的硫黃味散了一地。地形破壞的門路,她最在行了。

只是有利地形消失了,莫斯提馬也跟著消失了。能天使左右張望。現在她本人就處身在被破壞的地形中,莫斯提馬,卻不見了。

她心裡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彷彿這一切都是莫斯提馬計劃好的。

她換了個新彈匣,填裝了彈藥,舉著銃,小心翼翼環視周圍。

天空黑壓壓的一片,突然下起傾盆大雨。

能天使看著遠方忽明忽暗的地平線。她好像看見一隻知更鳥在面前飛過,就像泥盤飛靶一樣。她的視線跟著知更鳥移動,向下。

「…………你的身體就會往後傾,準度就不在線了。左手。左手不要有大角度,一點點角度的差異都會有巨大偏差。」

「那要怎樣辦啊,如果目標,以一個巨大的角度轉變。我的手還不能追著目標跑嗎?」

「你就蹲下。就用身體調整角度,手不要亂動。你用腿,用腰,用肩,就是不能用手臂和手腕。不然,你就會打失。」她的身體,也跟著回憶一樣,蹲下。

「轟!!!!!!!!!!!!!!!!!!!!!」

一槍爆頭。

能天使看到自己的頭盔碎成粉末。子彈碎片在她太陽穴旁邊擦過,鮮血糊了她的眼睛。那一只知更鳥,振翅,在空中迴旋,藍色的影子化成一顆紅點。消失在地平線之間。她就從走上山坡的路上重重摔下,噗通一聲直插河裡。

她的守護銃,早在她頭盔被命中的一刻,鬆脫了把握。

而腦海裡浮現的還是那個同學的臉。她還會害怕她的學姐嗎?她的學姐,也會像她的莫斯提馬一樣,就這樣,給她來個一槍爆頭嗎?

不怕的,就算她真的會開槍。因為能天使已經把姐姐的頭盔給了她,她不會再有任何恐懼。

最後的最後,她彷彿聽見回憶裡有一把冷漠的聲線,比她浸淫在這其中的溪水更要徹骨:「保險鎖一定要鎖,你受傷不要緊,後座力一上來,銃摔壞了,我要陪你記過失的。」

她好像流下了什麼東西,有點沸騰的東西,就混進了徹骨的冰水,一剎那的,就在冰點裡。

--------------------------------------------------------------------------------------------
十一、
大雨滂沱。

莫斯提馬從掩體後衝出來。她最後看到的畫面是,能天使落在硝煙之中。然後就是遠遠的,噗通一聲,迴音。山坡下是溪流,順著溪流是一處深潭。她來到這裡尋找最優狙撃位以前,就預先堪察過周圍環境。她走過那一處,水很深,隨便就能把人蓋過頭,何況是受了傷的人。

地上是斑斑鮮血,還有一塊一塊頭盔的殘骸碎片。莫斯提馬看著染血的碎片,一時失了神。她眼睛裡的光芒被黑暗吞噬,殘忍的上帝,彷彿就在她眼前創造了一個血海。

她甚至沒有問為什麼,就把四肢的護具盡數解下,毫不猶豫。彷彿這些護具的作用,從來不是它本質應作的作用一般。她的防彈背心只是一般軟式規格,就不會限制她的活動。她從山坡上衝了下去,往著深潭的方向飛奔,那個噗通一聲的方向,能天使剛剛掉下去的位置。

十多公斤的守護銃,也被隨意拋棄在路上。

三分鐘後,她怔怔的站在深潭前,腦海裡就閃過一幕鮮血與潭水混和在一起的畫面:自己現在就把頭盔脫下,現在就跳進潭裡。然後能天使就在她的背後,一梭子打在她後腦上。

可她還是,毫不猶豫把頭盔重重擲在草地。所有裝備都被拋棄。她噗通一聲就跳下去。她在水裡張開眼睛,什麼都沒有。雨太大了,水流翻了潭面,根本什麼都看不清。

她抬頭,深吸一口氣,就要打算潛進潭底。沒有任何辦法。她只能這樣做。

卻在此時。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她背後響起了手銃的撃發聲,十二下,把一輪上膛的子彈盡數打完,僅有的十二發。她的子彈就射在莫斯提馬剛剛擲在地上的頭盔,打了一連串凹痕。

她似乎忘記,命中頭部完結賽事,實際只需要十槍。那是她姐姐的守護銃。她只想把所有子彈打完,讓所有子彈都出膛。

浸泡在水裡的莫斯提馬轉過身,能天使就站在岸上,粗喘著氣,右手拿著手銃,一臉鮮血的,看著她,就在微笑。她也是渾身濕透,本來很飄逸的長髮,瀏海黏成一撮一撮的,混著稀薄半凝結的鮮血。她的光環前所未有地散發出最燦爛的光芒,就映在她眼中的血海裡。

光,莫斯提馬在能天使身上看到了。

路,彷彿那就是在血海裡的道路。

那一瞬間,莫斯提馬用盡全力從潭裡爬了上來,儘管濕透的衣衫帶來了額外沉重,她還是衝上去緊緊擁抱著能天使倒下的身體。她就把她停留在懷裡。子彈的碎片雖然把她的頭盔撃碎,她的臉也受了點輕傷,卻意外地沒有大礙。上帝一直保守她。

她檢查著她的身體,看看還有沒有哪個地方在流血。挺多小傷口的,但最嚴重的傷口,只是背上的鈍傷——像是反反覆覆撞到什麼硬物上。

她彷彿看見了上帝,上帝彷彿就在她們之間。

莫斯提馬突然就想起那個故事。面對掃羅王的逼害,約拿單一次又一次幫助大衛逃過死劫,在絕望裡他們相對哭泣,彼此擁抱:二人親嘴,彼此哭泣,大衛哭的更慟。我兄約拿單哪,我為你悲傷。我甚喜悅你,你向我發的愛情奇妙非常,過於婦女的愛情。

面對仇恨、恨意、逼害。世間的種種罪惡,他們都是怎樣走過來的。以前的人都是怎麼走過來的。面對宿命,又是怎樣走過來的。她凝視著懷裡沉沉睡去的人,彷彿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眼睛裡也已經有了答案。

…………

「脫了頭盔,你就不怕我傻傻的,直接給你腦袋來上一梭子嗎?」回去的路上,在莫斯提馬背上醒來的能天使,突然在她耳邊這樣說。一綹紅髮吊落在莫斯提馬臉側,癢癢的。

最後的十二槍,她已經把所有氣力都用盡。倒下去以後的記憶,都沒有了。醒來的時候,她就睡在莫斯提馬的背後。她們都沒有戴頭盔。光環跟光環,牢牢靠在一起。

她的心跳就在後背,她的心跳就在身前。兩人的守護銃,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雨還在下,在走到傳送點的道上,全是泥濘與崎嶇。莫斯提馬就這樣背著她,慢慢走了很久很久。可能中途還小小的迷路了,卻都找到了路。

「你不會的。」

「如果我會呢?」

「你不懂。」莫斯提馬輕輕道。「你就是不會。」

「???我不懂,你這個混蛋謎語人。」能天使突然掙扎著要從莫斯提馬背後下來。莫斯提馬默念一個禁錮法術,一道藍光,就輕輕的罩著能天使。她本就沒什麼力氣,現在更是徹底動不了,只能嘴裡嚷嚷。「我警告你,作弄天使是要被上帝詛咒的!就算你也是個天使!」

「那你就詛咒吧。」莫斯提馬有點壞壞的,笑道。

她們終於回到了起始點。她們比賽的過程,和一切比分,已由無人注意的無人機記錄一切。

莫斯提馬把能天使穩穩背到臨時搭建的醫護站,才放下她,讓值班救護員給她仔細包紮消毒。檢查一下身體還有沒有別的損傷,特別是胸口處。幸運地,除了薄薄的瘀痕,什麼事都沒有——搞不好還是插板自己太硬凹到的。

能天使的老姐,就是靠譜。

裁判卻是臉色一臉怪異的陰沉。能天使作為拉特蘭的麻煩大王,他必定有所耳聞。這一千年來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沒有任何先例。目中無人把競技精神拋棄,目中無人把規則破壞,真是聞所未聞。

從來沒有薩科塔在比試裡拋下防具,也從來沒有薩科塔選擇向無人穿著的防具射子彈。可規則與勝負擺在眼前。

能天使   10槍 10槍 100分
莫斯提馬 10槍 10槍 91分

顯示板上的分數,便是如此。裁評無法評定最後賽果,他們決定把案例寫成報告,交給公證所再作最後審判。總覺得當他們望向莫斯提馬與能天使時,有一種控制不住、寫在臉上的鄙夷。

惡意,又是從何而來呢。

「能天使還在裡面嗎?她還好嗎?」

醫護站外,有一位學姐前來尋找能天使。莫斯提馬聽到外面有人提起能天使,就出去看看什麼回事。她再三叮囑能天使要乖乖躺在床上,背上的傷口剛包紮好,可不能隨意又讓傷口撕裂,要是撕裂了,打點滴晚上就不能吃飯。能天使還擾嚷了幾分鐘,跟她扯為什麼打點滴還不能吃飯,肯定是你又想借機會欺負我。

那位學姐頭上戴著一個頭盔,手上抱著一個鋼盔。長靴上沾滿泥濘,渾身都被塵土籠罩。暴露在外的長髮,沾著很多火藥留下的黑色微粒。她的防彈衣上還有很多很多彈痕,卻全都分佈在腹部與右胸。

是自己的同學。莫斯提馬望向她手上的東西,視線變得冷冷的。「怎麼會在你那裡。」

「……那是她給耶流戴上的。」耶流,便是那位能天使剛在昨天知道名字的同學。就是那位跟她聊了大半個夜晚,一起留下了黑眼圈的女孩。「幫我謝謝她,一定要謝謝她。可惜沒有機會再關她禁閉了……不然下次一定給她弄些好吃的。」

莫斯提馬接過手上的鋼盔,那是一個完好無缺、沒有任何彈痕凹陷的鋼盔,卻也沾滿了泥土與灰塵。她目送同學漸漸遠去的背影,然後回去,把鋼盔放在能天使的床邊。能天使看見鋼盔,就在問耶流的比試怎樣了?莫斯提馬告訴她,人都沒受傷,勝負就不重要了。

聽到人沒事,能天使就哈哈笑了,說夜裡說了那麼久,原來只有我學姐會給我爆頭啊。白擔心了。不管,自己被她搞得渾身傷,莫斯提馬一定要請吃飯。

莫斯提馬苦笑。她也許心裡在想,要是她姐知道了……唉,算了。命運。唉。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夜裡回去,能天使的行李全都被剛才那位學姐送回房間去,她又當面跟她說了句謝謝。而那學姐突然就,對她友善起來,能天使還有點不知所措的害怕呢。

「你真幸運。」那學姐臨走前,端詳了在角落裡的莫斯提馬好一會,這樣說的。「不過,她更幸運。」

整天的激戰給身體留下了巨大疲勞,但能天使小心地避開傷口洗了澡,明明就睏得很,卻偏要撐著眼皮滑手機,想要等莫斯提馬洗漱好再跟她多說兩句。

她看著手機裡顯示的地下賭盤情況。今天的比試裡,關於她與莫斯提馬的賭局被判定為平局,一賠七百七十七。她笑了笑,閨蜜這下子真是賺翻了,就算買了七份的莫斯提馬贏,只要買了一份平局,就得賺笑了。

果然,涉及友情的賭注,確是有他的價值所在。也會有回報的。不過能天使要是這樣跟閨蜜說話,市儈的閨蜜一定會反過來吐槽她太市儈了。

「莫斯提馬你老實說,今天是不是放水了。」能天使看著莫斯提馬,她就在梳妝台前吹頭髮,莫斯提馬歪了歪頭,好像聽得不太清楚,耳背。她就加大聲量的跟她說:「你有下注嗎?我們的賭盤。」

「有啊,傳統嘛。象徵式也得買買。」

「你……不會是買自己贏吧?」能天使狐疑地問。

「我買了七份你贏,一份平局。」莫斯提馬淡淡的道。

「肯定是你放水了。我不管,你要付我遮口費。不然我就要到處跟別人說莫斯提馬跟地下賭莊有一腿。」

「我沒有。」莫斯提馬放下吹風機,把長髮順了順。差不多乾了。「而是結果本應如此。」

「你明明是當時人啊。真是一點放水的心態都沒有嗎?」

「哪又如何啊。結果啊……」莫斯提馬淡淡說。她梳了梳長髮。梳子上的頭髮紅藍夾雜,看上去還挺好看的。「在降世的一刻,靈魂就注定了。」

「……散佈命定論是要被槍斃的。」對薩科塔而言,槍斃已經變成特有的種族玩笑了。

「槍斃掉的是人,真理又不會被槍斃。」莫斯提馬把梳子放下。即用即棄旅館梳子,倒不用把頭髮清掉。她走到床邊,直接把自己的單人床推過去,跟能天使的床拼在一起。看來今天運動量對她來說還不夠多,她還是夠力氣的。「斃的人越多,真理就散佈開去了。」

「那你可別當炮灰啊。」

「你會讓我當炮灰嗎?」莫斯提馬笑道。關了燈,爬上了床。

能天使很自然就把枕頭移近了莫斯提馬,她們一起看著天花板。光環平排的,沒有很遠也沒有很近。

「現在想想,你並沒有用真槍實彈歡送我。」莫斯提馬突然這樣說。「我是怎樣教你的。都沒學到哦。」

「哼,你也沒有給我愛的教育啊。說好十槍都要爆頭,你卻只爆了一槍,遜透了。我姐知道一定會嘲笑你……就跟你這種人會心軟的人並列優秀射手,哈哈。」能天使還撃道,心裡酸酸的,難得讓她佔一次上風。她心想,莫斯提馬那麼會瞄,怎麼就偏偏要瞄準心臟?真是混蛋極了,一定是故意的。「哼,反正我當我下克上了啦。」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莫斯提馬瞇了瞇眼,側身望了望她。

「當然知道。」能天使耿直地說,吞了吞口水。

「我看你是真的不知道。」莫斯提馬突然翻了過去,把她重重壓住。她的眼睛裡有光。比她們的光環,更要燦爛。

莫斯提馬的身體就與她緊緊相貼。女孩子不穿內衣睡覺,玲瓏浮突,太顯然了。「明天我們兩個誰都別想起床。」但莫斯提馬什麼都沒做,就這樣看著她,牢牢地把她攥在眼睛之中。

能天使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彷彿就在她眼中看到了上帝的伊甸園。在那園子裡很多蘋果樹,那都是莫斯提馬親手為她種下的。

她在她眼中看過天堂,她為她在眼睛裡創造了天堂。她將一直靜靜凝視她,把她留在眼楮。哪怕哪天眼睛不在了,天堂永遠在。

…………

「其實我一直把你當作很親密的人。嗯,就是像姐姐一樣的學姐。你也可以把我當家人。我的姐姐也是你的姐姐。」衣物散落一地,能天使就在心愛的學姐的懷裡。不過她的「成熟」不會讓她覺得這種行為代表了什麼意義。朋友都跟阿能說,睡覺是很正常的,都是女孩子,不喜歡就拒絕,喜歡就及時行樂吧。這感情一上來,誰又能把控得住啊,又為什麼要把控住啊?「我姐姐是教宗騎士,很強的,十把守護銃。從小到大我想什麼她都知道,她愛我。她也會愛你,真的。」

「確實啊,不然你早就被踢出校了。」莫斯提馬淡淡道,低頭把臉埋在能天使的前髮裡。「就你這樣作。沒個人罩你,你是怎麼能在拉特蘭生存下來的。」

生存啊,在拉特蘭生存。能天使總覺得,不就是呼吸就夠了嗎?還有什麼需要嗎。快樂了一夜,彷彿就把昨天的事全都忘了。

什麼生死的、離別的,全忘了了。

快樂,她天生是個幸福的人。就算悲劇就在她眼前,上帝也不會讓她看見。

她只會心想,可能莫斯提馬跟自己有什麼不同想法吧。不過,只要她們的想法有分歧,莫斯提馬總是對的。她相信莫斯提馬,就夠了。她不需要相信世間那些彎彎曲曲,她只需要相信莫斯提馬就夠了。

她知道她會為她引路。

「……你要不要考慮去我姐那裡工作啊。福利很好的,只要你跟我姐說你認識我,她一定會罩你。我也可以跟她說,多照顧你。」能天使笑道。「不用感謝我,下次見面別逼我吃你做的蘋果派就好了。你吃我做的就好,我都給你做。」

「……算了吧,要是我說認識你,第一天上班就被你姐斃了。她那麼疼你。」莫斯提馬怔怔道。

別的不提,就提現在。她跟她妹睡過,她沒有確保能天使戴好鋼盔。人在情感上可不會講什麼道理。

而能天使又什麼都寫臉上,難道就覺得她們會飛得出她姐手心嗎。

情慾啊,真是……

害死人。

順著情慾撒種的,必從情慾收敗壞。這私慾是與靈魂爭戰的。

她也彷彿看見了命運。愛,彷彿為她揭示了後續的命運。這是她生來注定的。只要與之相遇,就會有命運。命運引導她們相遇,上帝讓她們彼此相愛。

那愛的末路是什麼,她彷徨了一下。

「我覺得你們挺合的來的。你一定喜歡我姐,她跟你像極了,想法也一定像極了。」能天使腦袋裡意想翩翩,不知道又想到哪裡去了。「你要是孤單,不妨就找她去。我又不能讓你不孤單,我又不能像約拿單那樣,在戰場跟大衛同生共死。」

「確實會合得來。」喜歡同一樣東西,誰合不來呢?她們也都喜歡上帝,阿門。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在我姐姐那裡工作,這樣你畢業後,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吧。之後我畢業了,大概也會去我姐姐那裡工作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人脫了衣服,也會一起變的坦白大膽。什麼都肆無忌憚。關於未來,關於更遠的將來,有很多幻想,很多夢想,很多願望。無論這些是否會變成真實,卻都是最美好的一刻。「姐姐總說你在保護我,不過我沒感覺到啦。有時我也會害怕未來的事,就是會有種,對未知的恐懼。」

莫斯提馬歪了歪頭,低頭吻了她的額頭,又把她的下巴抬起,就在她嘴上用力的咬了一口。

「嗯……嗯……你混蛋。光環都磕到我了。」能天使把她推開。

「你想見我,」莫斯提馬頓了頓,欲言又止。「我不去你姐那裡工作,你也能找我。」

「……可是只有我想見你,是沒意義的。」能天使怔怔的說道。世上到底有什麼是有意義的?能天使也不知道。但是如果相見沒有意義,也許,真就把這些這些永遠停留在現在這一刻,會比較好吧。

十五歲的能天使,她並不知道答案。

「但那世上又有什麼是有意義的呢。」莫斯提馬怔怔的回答。

十八歲的莫斯提馬,搞不好是知道答案的。

「我能問你要個東西紀念嗎?」能天使望了望莫斯提馬鎖骨上的一堆吻痕。吻痕上就吊著一個逆十字,她怎麼不知道莫斯提馬身上還會有這種東西。

莫斯提馬一下就猜出她的一切念頭的延伸。她沒有問自己要襯衫的鈕扣、也沒有問自己要什麼所謂的,承諾。也沒有要自己。一切一切。她只想要她頸上的信仰。

你竟然會要這種東西。卻又覺得,你就是應該要這種東西。你生來如此。莫斯提馬怔了怔,把逆十字拿下來,戴到能天使頸上。

「不要讓其他人發現你有這種東西。」莫斯提馬,慎重的,又摸了摸逆十字。這寄託的東西太沉重了。能天使不可能懂,至少現在她不懂,她也不想能天使有一天會懂——太痛苦了,她怎麼能背負得住這些。她姐不捨得,她不會捨得,上帝也不會捨得。

莫斯提馬又忍不住再去親吻她。即使她已經在其中看到了,未來的路,未來的命運,未來的「天堂」。

能天使卻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她根本不知道莫斯提馬在想什麼。

……

我又不會跑。你想見我,你就來嘛。

夢中,能天使彷彿聽到這麼一句話。她就像昨天真銃對決裡那樣,奔向2000米外的莫斯提馬。不斷跌倒,不斷受傷,然後爬起來。她還會像以前哪樣嗎?她還會……追得上她嗎?她還會在末途裡,為她拋棄自己的頭盔嗎?

所以愛在泰拉這個末途裡到底是什麼呢。後來她又想。確實是一種發自內心希望一個人「好」吧。大概是這樣吧?也只能是這樣。畢竟快樂在末世裡,太奢侈了。

莫斯提馬,天堂真的存在嗎?

很久很久以後,彷彿隔了一個血海的漫長與遙遠,以後。能天使才真正懂得那一天在莫斯提馬眼睛裡看到的光芒是什麼。

能天使在莫斯提馬眼中看過天堂。她確信。

而莫斯提馬因為能天使的存在,在自己眼睛裡創造了伊甸園。她將靜靜凝望她,把她留在眼睹。而哪怕某天眼睛不在了,天堂永遠在。

哪怕眼睛的倒影也不在了,天堂永遠在。

天堂永遠在。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雾雨小镇狼人村

GMT+8, 2024-5-19 14:55 , Processed in 0.033784 second(s), 22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