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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30 21:22| 字数 15,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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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三、聖人與惡魔
-阿斯莫德(與莫斯提馬傳說同源的魔神)X少女夏彌爾(一位能天使)
-600年前泰拉背景的莫斯提馬X能天使。前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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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一次近距離看見那孩子,是在宗座聖殿的終身願儀典上。
十七歲的年紀,應該是薩科塔最活潑最光明、充滿著對未來期盼的時刻。而這孩子卻跪在教宗面前,小心翼翼的手持基督之光,接受教宗的祝福。以稚氣未脫的聲音發願:永遠歸屬於基督,獻身於天主。
她的光環在教宗祝聖下,剎那化現為奇異的彩虹光芒。
當時阿斯莫德並不知道,她將會很久很久的、銘記這個時刻。
阿斯莫德是一位薩卡茲,外表上便是如此。她的父親明明是一位薩科塔,她是具足薩科塔血統的,只是上帝給她爸開了個玩笑。
上帝讓他誠敬仆人膝下的唯一女兒,在誕下之初擁有與薩卡茲別無二致的種族特徵。
這玩笑真是一點都不好笑。
不過家族裡的新生兒發生這種憾事,倒也不是第一次。其他薩科塔家庭也會在極偶然的情況下發生這種事。
返祖現象,誰碰上誰倒楣。
而不幸中的大幸卻是,她出身於拉特蘭高貴的祭司家族,家族中人幾乎全部獻身於四大宗座聖殿的事業,不然就是軍方精英,是以阿斯莫德能得到暫時逗留於拉特蘭成長的特權。
雖然因為外在條件而不被允許入讀任何提供義務教育的學校,但她家裡就是個有底蘊有內涵的傳統家族,對阿斯莫德的教育從小就沒有落下。
她不會比薩科塔弱,只會更強。
是以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她便成為了古都斯一位小有名氣的人物。家族內部還有不外傳的神秘技倆,導致她從小開發出一手,在拉特蘭裡不能拿到明面宣說的源石技藝。
沒有持銃權的她,也能依靠血脈中本有的天賦,輕易完成一般薩科塔也未必能經受得起的極端射擊訓練。
她還是個業餘藝術家,專門畫宗教壁畫的。
家人總是嘆息。如果阿斯莫德是一位薩科塔,現在一定是一顆在軍方中冉冉升起的明星。不過,高個子在矮子堆就是拔尖。現任教宗知道阿斯莫德非池中物,又因為與她家族有交情,便邀請她成為編下騎士,破格的。
同時也給她許了能讓她終身居住於拉特蘭的承諾。
阿斯莫德記得,她與那個孩子的第一次交談,是在終身願儀典完結後的下午……
她把教宗送上馬車後,抱著存放於儲藏室的畫畫工具,於宗座聖殿隔壁的拉特蘭大教堂,其下方最新營建的地下祈禱室繪製壁畫。這年頭來大教堂告解的人太多,大教堂若要把人擱在大堂便是有礙觀瞻,長久來說並不是辦法,只好又建造新的祈禱室。
作為半個藝術家,又因為地利原因——方便,教宗府第就在附近。她便被大教堂邀請為其中一間祈禱室繪上壁畫。題材隨意,畫什麼都沒有人理。
反正外人不會鑑賞,懂鑑賞也不會來祈禱室。
這些臨時建立的祈禱室,也不過是教堂用來堆砌顏面、可有可無的物事。
阿斯莫德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認真打稿,直到三天前才開始以顏料逐步上色。不過靈感一到,對她的才華而言一天完成兩幅並非難度。雖然大教堂那邊對於她的拖延頗不耐煩,並一直派人催促她趕快完工。
縱觀這地下室。她只是在四面石壁上畫下了一幅常見的聖經連環畫——苦路十四處。畫到爛的題材,但在很多所謂的壁畫藝術裡,這個題材卻是不存有靈魂、諸如鸚鵡學舌一樣的作品。
而現在正處於她謹慎的畫掃與錘子下,便是十四處中第七處,基督出城再次跌倒。
一個少女不知從何時開始出現在她身後,可能還有左右暼看的動作。她似乎在跟她說著什麼話。但在阿斯莫德高度專注工作下,少女的聲線並沒有如願,抵達畫家的腦海裡並觸動於她。
阿斯莫德後來回想,她應該是在說什麼,教堂讓她來監工之類、云云。
眼前的草稿上,有一個圓形標記位於禮拜堂的門上,基督的處決判文是貼在這裡,故又被稱為審判的大門。在壁畫下方,聖經的警示章句已於石壁作出初步雕刻。祂的畫師仍未為字句打磨拋光,卻能從光線反射中隱隱可見:「他們在一切苦難中,他也同受苦難。他以自己的愛情和憐憫贖回了他們。」
阿斯莫德卻突然想起早上看見的,祝聖時的、剎那化現的、奇異的彩虹光芒。靈感驀然而起。她便轉身去取調色的工具。
「阿斯莫德,阿斯莫德。」少女看她似乎沒有聽見自己的詢問,尖起了聲線。「你在畫什麼啊?」
四目相對,而裝滿各式顏料的數個大木桶,被一時慌張往後的少女連環踢翻。顏料溢出灑滿遍地,二人衣擺同時染上大量漆污。壁畫草稿裡的基督雙腿,亦同時被這些不規則的尖銳色彩蒙上一層瑕疵。
「啊啊啊………」慌亂的少女蹲下,不知從哪裡拿出的白色小手帕,就使勁往阿斯莫德金色長袍的下擺擦拭。教宗騎士的衣袍是他們顏面,一點皺摺都不能有,何況是污跡?
可是油漆根本不可能簡單去掉,特別在金貴的衣料上。甚至,她越要擦拭,範圍越大,越難處理。她都急得要哭出來了。
少女的動作停下來了。她靜待阿斯莫德發怒,又或是一腳把她踢翻——傳言裡,這位現任教宗騎士的魔族佬脾氣暴躁,力大如牛。
但當少女靜靜抬頭仰視這位容貌絕麗的教宗騎士,卻發現她對她眨著眼,突然笑了。
她觸摸離自己只有一步距離的「畫具」,驟然藍光一轉。顏料完好陳置在二人兩側,她與阿斯莫德衣擺上的漆污都消失了,手帕上混亂的漆污也消失了。唯獨壁畫中基督的雙腿仍被染上七彩漆污,鮮明而任性,線條卻因為人為痕跡,而稍顯僵硬。
阿斯莫德把少女的手帕自掌心間不問而取。胡亂往她滿是淚水的臉上擦了一把,逕直往基督腿上的顏料抹去。
淚水把邊界糊去。在阿斯莫德眼中卻是,亂中有序的色彩。
「???哪有人像你這樣畫壁畫。」少女驚呼。後來她似乎又想說什麼,以她大驚小怪的性格,可能是想說「我要告訴主教」這一類的話吧。
阿斯莫德把染了污的手帕塞回她的手心,又把畫具按分類整齊放在石壁前。她端坐在自己的畫家小板凳,從下而上盯著她,卻不失氣勢。「你認識我啊?」
「拉特蘭誰不認識你啊……」少女頓了頓,似乎在把某個快要說出口的不合適詞語強行吞回喉嚨。「……教宗騎士。」
阿斯莫德確實有她的名氣在,無論哪一方面。
「你是誰啊,我還不知道你。」阿斯莫德笑道。從理論上而言,她確實不認識她。即使她在拉特蘭的街道上,許是曾見過她數次;在教宗府第的臨時禁閉處,也見過她幾次。但第一次近距離的相見,僅僅是在今天的早晨。
「在教廷的職階是能天使。哼……但我在拉特蘭議會的軍事評階,可是一名熾天使。看吧,我很快就會在教會當上司鐸。」她像是喃喃自語。這句話就像是自己說給自己,而不是說給阿斯莫德一般。
後來那個下午是怎樣過的?阿斯莫德在她漫長的餘生裡回憶了很久很久。久得每一秒的記憶也被細化。少女每一個微細表情,在她腦海裡也有了多番解讀。
少女坐在旁邊看她畫了一整個下午的壁畫。晚上為她帶來教堂固定的供餐,還多附了一小塊蘋果派——似乎這並不是教堂菜單裡可以看見的甜品。凌晨時她靠著另一處、在前幾天已完成乾燥的壁畫上,沉沉睡去。
見狀,阿斯莫德把一張半身長的畫布蓋在她身上。卻怕夜間牆壁透風,又多拿了一塊,為她多蓋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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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阿斯莫德總會在拉特蘭大教堂和宗座聖殿看見少女,她似乎是專責的神職人員。而阿斯莫德常來這裡的目的,都是因為教宗總要出席彌撒和儀式。
她會伴在教宗的十米範圍,她的工作就是守護教宗的安危。
而那一位職階為能天使的少女,卻會站立在聖職人員的末排位置。
一次又一次的儀禮,她看著屬於她的位置,漸漸往前靠。從只能自人群裂縫裡偶然看見她那芝麻大小的光環左右晃動——應該在打瞌睡。到後來只要往她的方向望去,就能看見她那張總會保持開朗笑容的臉。越來越大,越走越近。
成為司鐸的過程,她只花了三年時間。
在此之後又過了一年。
某次儀禮後。少女逮住了阿斯莫德落單的空檔,突然對她說了那麼一句:「我要離開拉特蘭了。」
「……你要去哪裡啊。」阿斯莫德放下手上本就潔淨的聖具。收拾與清潔聖具本不是他們教宗騎士要做的事。可是阿斯莫德的仁慈卻讓她在不久前留意到,眼前這位少女似乎有著想要跟自己單獨共處的意思。
可能她是想說些什麼?又或是有什麼小煩惱想要向她傾訴?好奇心使阿斯莫德在正職工作完結後回到大教堂。她誠懇地要求修女們,把這份侍奉主的工作,在今天暫且讓給她。
「叙拉古。見習主教都要往外面傳教,歷練呢。過三年就可以回來。」少女郁悶地說。
「……為什麼要是叙拉古。」叙拉古並非什麼好地方。一處政治角力的場地,戰爭總喜歡發生在那個地方。她們家族的軍事研策,關於地理與人文的知識,便大多以叙拉古這個地方為默認教材。
炎國不好嗎?炎國對真理傳播還挺開放。東國也行。哪裡都好,就是叙拉古不好。
「既然立志要成為主的仆人,又怎能耽於逸樂。」少女像是抓到話柄可以教訓阿斯莫德一樣。卻又嘆了嘆氣,似是在面對內心的猶豫。「……其實是沒得選了。大家都不願意去叙拉古,總得有人要去吧。上帝的福音可不會因為地域受到限制。」
「……你拒絕吧。」阿斯莫德繼續擦拭聖具。而少女也拿了塊乾布,跟她一起完成餘下的整理工作。「見習主教的考核三年一次。你還年輕。」
「害怕是會害怕的。可是,又怎麼能臨陣脫逃啊。」少女怔了怔。輕輕刮去蠟燭座上白色燈蠟。燈蠟的屑掉到地上,她也沒有得過且過,而是彎下身,在下方探索一番,把地上的碎屑黏在指腹。
她似乎更靠攏了阿斯莫德一點。
「既然是你的選擇,也沒什麼好說的。小心安全吧。」阿斯莫德平淡地回答。
她與少女的交情,並不足以讓她有立場為她提醒什麼。
「放心啦放心啦。要是趕得及回來,搞不好還能主持你的婚禮呢?」司鐸便已經有為平民主婚的權力,而主教則有為任何人主婚的權力。不過少女似乎忘記了,就算阿斯莫德是個薩卡茲,卻也是一名貨真價實的教宗騎士——如果有一天她要結婚,為她給予祝福的人必然是教宗。
她要當上教宗,至少等五十歲後吧。要真等到那時,阿斯莫德,不早就人老珠黃了嗎?
而阿斯莫德卻似乎在少女的話語裡逮到了一個細節:她在打聽自己的私事?
她心裡知道逾矩了,對於萍水相逢的她們而言。阿斯莫德內心或許是這樣想的?又或是根本,內心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想,什麼都沒敢想。
她們花了半小時,終於把彌撒的器材完成了安置與潔淨。阿斯莫德對此並不熟練,但少女是熟練的。她好歹也在這裡當過三年執事才能升格司鐸,又花了一段時間,才得到主教試驗的機會。
這種灑掃之事,一般都是交給低級神職人員去做的。
侍奉便是要學習從最低與最矮開始。
坐在席間第一排的阿斯莫德在少女處理完最後的細項,而少女正在她十米開外的位置,正在打掃窗邊的縫隙。這時阿斯莫德突然繼續了三十分鐘前的話題。「為什麼,我會結婚啊?」
少女回頭,一時不在狀態。頓了幾秒,眼神有點遊離。「你不是跟那個……那個……訂婚了嗎?」她似乎並不記得那個字到嘴邊的名字,怎樣都說不出口那個名字。也許她其實也沒有打聽?只是消息莫名地傳進了耳朵。「恭喜啊,都不知道要怎樣跟你說句恭喜的話。貴族議會的薩科塔身份就很高貴,你值得這樣的高貴。」
「……」阿斯莫德迷茫的遙遙看著她,便是一言不發。
在拉特蘭作為一個被辨認為薩卡茲的存在,為了得到參軍機會,自然要有一些門路。比如與薩科塔建立婚約,在法理上便可被視為擁有部分公民權。這樣做,加上她本來又有薩科塔血統,四捨五入不就是個完整薩科塔了嗎?
但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怎麼都不是……那回事。
高貴?
少女誠然沒有惡意,也沒有讓阿斯莫德感到被冒犯。但是,阿斯莫德知道這個話題過份危險,她不應該繼續說下去。她聽了一會少女的自言自語,逮了個空檔告訴少女:接下來她還有要事得先離開。如果有時間,她會為她送行。
挺敷衍的,她甚至沒有詢問少女離開拉特蘭的日子,是什麼時候。
這時少女的工作終於完了。她把抹布掛在祭台下隱藏的小銀勾裡。並沒有任何挽留,而是遠遠給她揮了手,便當作道別。阿斯莫德親眼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隱沒在內殿的木門後。
最後便是,空無一人。
阿斯莫德一個人離開了大教堂。走出大教堂後,她又遙遙回頭望了木門兩眼,才推上大教堂的銅門。她的雙手不自在地抖擻,冷風吹得她把雙手往口袋插。一塊染著陳年污跡的手帕,竟不知何時塞到了她的口袋。
她沒有發現被人在身上塞了東西。這對一名戰士而言,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今天塞的東西是手帕倒也沒事。要是明天塞的是炸彈,卻被她帶到了教宗身邊,那又該是怎樣的責任。
她皺了皺眉,卻還是張開了手帕。
「願天地的主、至高的上帝賜福予阿斯莫德。」
這一句話便被醜不入目的繡工,縫於手帕之上。
很多年後阿斯莫德回想這一次對話。她反覆思量少女在當天說出的話。得出了無數的解答,哭笑不得,有時笑的多,有時悲傷的多。可只有一個想法是從來不變的。
她的祝福必然是真誠的。
她也有段時間總在想,如果少女當時在自己口袋裡塞一枚炸彈,自己會怎樣。
她想,估計她也會用著當時看手帕的神情,盯著手上的東西,看了很久、很久、很久,那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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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此後過了五年。五年的變化可以很多,對一個國家,又或是對一個人而言,亦是如此。
阿斯莫德的抱負終於得以實踐。伊比利亞對叙拉古的殖民戰爭使拉特蘭對內大量募兵,很多在和平時期不得冒犯的規矩,在戰爭時亦能因權宜之計而得以放鬆,正是所謂時勢造英雄。
如果放在以前,如她身份尷尬的「半公民」只會被塞在輔助軍團裡當烈士,而不是作為拉特蘭軍團高級軍官的一員;就算她會因為功勳而僥倖得到持銃權與任職高級軍官的機會,卻絕不可能以主將身份帶領一支軍隊。
在危難之時,人才是多麼重要的啊。
而現在她終於得以展現實力。阿斯莫德先於名義上未婚夫所在的拉特蘭軍團打下戰績,後來又被任命為獨立指揮官,憑個人意志指揮一支龐大的輔助軍團——這並沒有任何辦法,薩科塔是驕傲的種族,你讓外族人去指揮他們,在拉特蘭議會的角度看來,太冒險了,沒必要。
阿斯莫德也,不喜歡這樣做。她是有多厭倦。
她曾看見拉特蘭人攻佔了一座又一座城池。紀律分明使他們擁有良好秩序,搶掠、肅殺平民、欺凌弱小這種事,不可能在薩科塔人身上看見。你只會看到他們進城以後,井然有序的一面。可是反過來,他們人性中的理應存在殘暴一面,又要宣洩在何處呢?
在戰場上他們的銃技百發百中,拉特蘭戰士面對敵人,使用著最頂尖殺傷力的源石子彈。納稅人為他們的英勇作戰而狂熱,這些物資從四方八面湧來,源源不絕。面對不願投降的敵手,他們以殘忍手法折磨心理。對待戰俘與內奸,他們有………特殊的處理方法。
不忍細說。
但拉特蘭軍隊所向披靡,令人聞風喪膽是事實。
這五年便是證明。百戰百勝、無堅不摧的拉特蘭軍隊,正在解救他們被殖民的好鄰居。
現在已處於戰爭末期,戰局已定,大勢已明。她主動與主部隊提出分兵:由自己帶領輔助軍團,強化過去攻下城池的治安管理。
其時殖民戰爭已來到尾聲。異教徒四處逃竄,只有寥寥幾座城池願意容納他們的存在,他們都躲在暗處,暗中生事。叙拉古人一向視拉特蘭人為同盟,又加上民心所向,這最後的收尾,並不會有什麼問題。
將領們同意了阿斯莫德的動議。這些年來征戰同袍之誼,在見識過她的謀略,他們早就收斂了一開始時的高傲情緒。他們把阿斯莫德視為「平等」的存在,即使她不是薩科塔,亦只是一名女性。
也許拉特蘭最高層的貴族與最低層的戰士並不會為此理解。但作為同溫層內的指揮官,卻與阿斯莫德建立了超越種族的信任。即使後來他們分道揚鑣。
阿斯莫德的軍團來到叙拉古一座小小城鎮。這座城鎮是叙拉古一處交匯中心點,戰爭中,它的位勢是為補給重地。卻因此淪為要塞必爭之地,經年戰火使他破落不堪。當初拉特蘭經過半年圍城,才攻下這個城池。卻是另一路拉特蘭軍團的戰功,阿斯莫德並無為此特別在意。
阿斯莫德與她的部下會在未來幾天駐留於市務廳,觀察管治情況。又因為在紀錄上,這個城鎮並沒有主教,因此阿斯莫德正要為此作出更詳細的報告,方便拉特蘭後續派遣合適的新主教前來管治。
卻是挺意外的。這座城鎮並沒有如其他城鎮一樣混亂。搶劫、傷人等等罪案數目,都穩定地處於低下水平。
在安置了一整天的庶務以後,阿斯莫德脫下軍服,一個人在大街裡遊蕩。
誠然城中是有良好秩序,只是著實蕭條。叙拉古本非農業國家,連年征戰只令他們僅僅要求的基本飽腹,成為了更艱難的條件。十間房屋裡,空房便有三、四。誰又知道這些房屋在數年前,到底有多少人住在裡面呢?她又往巷子轉了轉,魯珀人看到像她這樣一個陌生薩卡茲,紛紛望了兩眼,卻又快步離開。
她走了一會,來到了一條空曠的大街。這裡是廣場。廣場上有紀念碑,冷冰冰地銘刻著在數年前殉死戰士的名諱。又有一個雕像,一個薩科塔人的雕像。不過手工拙劣,對藝術眼界極高的阿斯莫德並沒有為它駐足。
一個走路不穩的魯珀孩子,突然從後撞到阿斯莫德的腿間,然後自己摔倒在地,嗚嗚大哭。
阿斯莫德看了看四周,除了這孩子並沒有其他人。她無奈的抱起孩子,試圖安撫。又用叙拉古語問她,你的家人呢?
孩子只是大哭,什麼都沒有回答。
她抱著孩子又走了兩條街,終於遇到了其他活人。一位老人告訴她:往東邊方向走十分鐘會有一座聖教堂,那裡專門收留那些,與家人失散的孩子。如果他們的家人活著,就會知道往那裡去找小孩。阿斯莫德道了謝,就依著老人指的方向走去。
來到聖教堂前,她敲了敲門。連年征戰已經好久沒有去過教堂,即使偶然會在路途上經過。她怎麼就忘記了教堂大門從來不應該鎖上的事實——上帝會為需要祂的子民,永遠倘開祂的大門。
卻也沒差。馬上就有人來應門。
銅門開啟了。
阿斯莫德沒想過會在這裡看見久違的、家鄉的姑娘。
五年了,阿斯莫德總覺得,她應該回到拉特蘭去當她的主教了。她從來沒有打聽她的消息——在叙拉古,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的長髮被剪去,短髮只是簡單修剪,參差不齊。她頭上的光環失了色彩。入鄉隨俗的她便穿著叙拉古平民的服飾,她的身上,任何拉特蘭宗教象徵的物件都沒有——這倒讓阿斯莫德有點陌生的感覺。
教堂對外的中庭花園有一群孩子,正揮舞著樹枝,在沙地上畫畫寫寫。
「這還真是,好久不見了呢……騎士大人。」
「是啊,好幾年了吧。」
「大概是五年零三個月又七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笑著與久別重逢的……朋友?姑且算是吧,打了個招呼。然後把她臂彎上的孩子接過來。「她怎麼又跑出去啦?是嫌我煮的叙拉古面太硬?又去討吃了?」
結果孩子一到她懷裡,就哇哇大哭。廚房卻又傳來鍋蓋翻掉的聲音。
阿斯莫德愣在原地,看了看傳來鍋蓋翻掉聲音的方向,又望了望哇哇大哭的小魯珀。
「廚房的米粥好了,我去準備晚飯。我記得你會畫畫吧?那些孩子啊年紀都很小,不會寫字最喜歡畫畫,你去陪他們,他們肯定高興。」她指了指中庭花園的孩子,來了陌生人,他們正好奇地往她們的方向張看。「我是畫不了什麼,五歲小孩畫得都比我好。」
阿斯莫德不發一言,從她手中接過孩子。孩子被她抱著,也就不哭了。看著遠去的身影,她掏出一塊有著醜不入目繡工的手帕,擦去孩子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又抱著孩子,回到了屬於他的「家」。
她來到這群孩子之間,在沙堆上畫了很多很多圖案,就在那個叙拉古聖教堂中庭的花園裡。香蕉、馬車、小孩依照記憶裡描述的父母、教堂的鐘樓、能到異鄉的豪華大船,無一不是擬態十足,看來從軍多年也沒有落下這些技藝。
後來孩子要她畫一個主教姐姐,她知道,孩子口中的主教姐姐便是少女。她想了想,想像了一下她過去的容貌,又回想了一下剛剛她看見的模樣。她閉上了眼睛,憑著感覺,花了一會工夫才畫完。
孩子們卻說,不像啊,完全不像啊。
她張開眼,望向地上的沙畫。她到底畫了什麼東西?
她似乎把她的主畫出來了。
像極了。
一個孩子拿起樹枝,粗糙地在她畫下的主教姐姐的光環之上,添了幾道斜筆。卻像在為那個在畫中和現實都不會發光的光環,增添了生氣。
「像極了。」孩子們紛紛附和。
晚飯準備好了。孩子一個一個跑回聖教堂去。當大家就座祈禱時,外面突然下起大雨。一陣雨把剛才那些在沙堆的種種,全部洗刷了。
轉回目光的阿斯莫德深深地暼了忙不過來的少女一眼。
直到晚飯完了,這雨還沒有停下來。雨中行軍阿斯莫德是習慣了,何況現在她只是布衣輕裝。她正想要告別,少女卻拉住了她。
「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騎士大人要是不嫌棄,今天就睡這裡吧。不過啊,這裡,床是沒有的。」
條件關係,夜裡她們都會睡在大通舖。大的孩子自己在靠一邊睡,小的孩子就睡在她們之間,這些孩子也並非人人都是叙拉古的血統……外表可以看出。
熟睡的孩子扯去了她身上的綿被。阿斯莫德怔怔看著伸手可觸的少女,看了一整夜,都捨不得睡。
哪怕,孩子們安穩的打呼聲對她這種人而言,便是最好的安眠藥。
天亮了。阿斯莫德又走到教堂對外的中庭花園,拿起樹枝,把昨天畫過的東西重新畫了一遍。她又從窗外望了望在廚房做饅頭的少女兩眼才離開。回到臨時的市政處,庶務都處理好以後,她便向拉特蘭人員詢問這個城鎮的過去情況,特別是教堂那一區的……軼事。
「異教徒佔領這裡的期間。有個不知從哪裡來薩科塔把本來的主教槍斃了,佔了教堂當土皇帝。平常就有叙拉古人給她那邊送物資。我們這邊不夠用的東西,他們都有。」那拉特蘭管理人員說起來,還有點忿忿不平的。但無奈沒有把柄,在律法的監管下,他們也就只能在私底下酸一酸。
後來她不知怎的,又走到廣場去,看了看昨天並沒仔細看待的雕像。那個雕像一點都不像少女,至少形神都不像——但至少在刻文上寫上了她的位階。
「你要聽聽她的故事嗎?」一名叙拉古老酋長看見了外來人為此駐足,便自發上前攀談。「……在異教徒劫掠這裡的期間,能走的人都走了。高貴的薩科塔主教不願打開教堂的門,這位英雄就把主教斃了。後來異教徒無視宗教協議到教堂搶物資,也被她斃了。不過異教徒也信主,雖然是另一個主,卻也怕她,不敢傷害她,只能無視她,很多人躲到教堂撿回了性命。直到拉特蘭佔領了這裡,才慢慢的恢復了秩序。她拯救了很多無辜的生命。就算是異教徒的孩子,只要進入教堂,就能得到保護。大家都喜歡她,卻不知道怎樣報答。最後決定一人一刀,造了這個雕像。」
「……」阿斯莫德靜靜的看著雕像,誰也不知道,她是否有認真把老酋長的話聽進耳裡。
「你是拉特蘭的軍官嗎?你能幫她跟教廷說情嗎?她的光環黑了,大概是不能回去拉特蘭了。可我們都知道她愛她的故鄉。我們都喜歡她,卻不敢留住她,我們都希望她能回到她那個,和平、美麗的拉特蘭。」
「……」阿斯莫德仍然看著雕像,她身上的裝束已說明身份,便不必多言。
「以前曾聽說:只要世人看過基督所走的苦路而發慚悔心,命終以後天使就會迎接我們上天堂。不需要任何金幣。」叙拉古老酋長頓了頓。「她常常與我們提起拉特蘭大教堂的苦路壁畫,有很多很多,讓我們要是有機會,也要親眼看一看。你在拉特蘭也有看過嗎?」
阿斯莫德回頭看了看老人,四目相對。她向廣場外邁了幾步,卻又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有著醜不入目繡工的綿織品。
綿織品大致乾乾淨淨,似乎最近就有輕輕洗刷過的痕跡——卻還是看到淡淡的顏料,在最深層隱秘的地方,古老地泛黃。
老酋長似乎看得懂拉特蘭的文字,他望著綿織品瞪大了雙眼,似乎正在思考什麼。
「天地的主、至高的上帝已賜福予你。」阿斯莫德把這份祝福,放到了老酋長手中。「而拉特蘭的苦路,我卻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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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短暫的停駐後,阿斯莫德收到前方戰場的緊急情報——她名義上的未婚夫被俘,命在旦夕。幾個管治效率不到位的城鎮,被異教徒借機挑事,自相殘殺。
佩洛急起來也會跳牆。人被逼到絕處時,就是會有這種反彈之姿。
臨走前她留下了自己軍團最信任的一個大隊長與他的手下。囑咐他們守護這個和平的小鎮,和所有善良的鎮民。
一年後,她迅速平定四方城鎮叛亂並返回前方戰場。被告知她那位被俘未婚夫已被敵人殘忍殺害,並對他的死狀七嘴八舌的形容:把肉一片一片用源石刀鋒割下來,死前傷口長滿結晶——她並不意外,敵人只是用他對待自己族人的方法,歸還到他身上而已。
甚至她還為此感到輕鬆——可能有點冷血。但這就是,活在世上的人都會有的冷血。如果人與人的相處缺少了愛。大抵如此,不必否認。
她與拉特蘭軍團共同攻佔了最後的城池,並宣佈叙拉古回歸獨立。一切不被拉特蘭承認的宗教教派,他們傳播教義的行為將被禁止。而且,她動議驅逐一切身處於叙拉古的異教徒——沒辦法,有些事情既然開始了,便只能走到底。戰爭的合法性,自然需要一個完整的落幕。
而這樣的策略,在叙拉古人的配合下,一切順利。
又過了一年,後續處理差不多了,她將凱旋而歸。
回去拉特蘭前她又路經那個小鎮。她本不為此駐足,但熟悉的臉孔卻追了上來——是她最信任的大隊長。
他告訴她:被驅逐的異教徒,聽聞這裡好,就逃了來。卻又在城鎮裡犯法,偷了食物被抓。他的伙伴為了能逃避追捕而綁架鎮民,主教把手上的守護銃拋棄,一個人把鎮民換回來,自己自願去當人質了。
「主教?哪裡有主教。拉特蘭沒有在這裡任命主教。」騎在馬上的阿斯莫德異常冷靜地說。
大隊長支支吾吾。「就是……那個,聖教堂的主教。她就是主教了,大家都當她是主教。就算沒有被冊封。」大隊長是一位薩科塔,也會畏懼「信奉異教」的指責。任何未經賜封的所謂聖職者,在拉特蘭眼中,都是異端。
說著說著,堅強的戰士竟然哭了。「請你派遣你的軍團尋找她,求你救救她,無論如何都請你救救她。我知道,你的內心厭惡薩科塔,但她並不是你討厭的薩科塔,她,她是一位真正高貴的……義人。」
大隊長還說了一些,關於她的事。比如年初,城鎮與天災擦肩,大隊長與他的手下正為救援之事猶豫不決。這位主教卻是第一個帶頭衝鋒去災區救人撤離的人。人再是恐懼,看見她不怕死的勇氣,咬咬牙就跟上。
為平民斷後回來時,她的防護服破裂了,竟然沒有感染。
沒有感染的人在她身上看到了希望。而不幸感染之人看到她完好無缺,便是救贖。
「天災也不能傷害她,她怎麼能……」大隊長咬咬牙,卻也沒有再把話說下去,淚水卻不住的往外流——在阿斯莫德身後的薩科塔軍人,紛紛為此指指點點。似乎作為一個薩科塔男子,流淚在他們眼中便是不可理解之事。
後來阿斯莫德摒退了軍隊,一個人跟從大隊長回到城裡。又走回那條大街上。卻見一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一副戒備的裝束,自律地各自列隊,就聚集在廣場。一隊一隊拿著武器的人往外面跑,又一隊一隊疲憊的人回來換班。還有一群可愛的孩子,就跪在廣場裡,虔誠地閉上雙眼祈禱。
她依律法,以偷盜罪責打了異教徒,並釋放他,派人跟蹤他與同伙的匯合。卻在三日後有消息傳來:綁架了主教的異教徒們身無分文,為了回家的船票,他們把作為人質的主教,賣給七個穿著叙拉古軍官服飾的人。
一天後,村民發現穿著叙拉古軍官服飾的其中四人,暴屍在山坡的死體。他們頭部命中多槍,全是被銃槍以近距離殘忍斃命,死狀慘烈。
***
後聞:
1099年,夏彌爾教堂,叙拉古。一位魯珀導遊正在眼前兩位異國遊客解說這地方的歷史。薩科塔遊客一直心不在焉四處張看,黎博利遊客則認真地聽著導遊的解說。
聖教堂的主殿記載著一名名叫夏彌爾的薩科塔的事跡——夏彌爾是否她真正的名字?至少拉特蘭的官方檔案是如此記載。她約在六百年前被封聖。關於她的事跡有諸多解讀,而在她生前曾居住過的聖教堂,記錄著最為客觀的資料。
「……主教再也沒有回來,她的聖體亦未曾被尋回。在當時鎮上居民眼中,信徒寧願相信惡人的兇死,是上帝在為義人行公義——因為大家也寧願相信她便如聖經所寫的義人,在末世裡聖潔地被提,至於與上帝同在。」導遊熟練地把標注的文章朗讀出來,這些都是學術界的公論。「對她念念不忘的當地人在戰後建立了以她命名的教堂,而後來這位薩科塔的事跡傳回了拉特蘭,教廷便為她封了聖,追尊了主教名號。鎮上叙拉古人的後代大多信奉拉特蘭教,城鎮至今亦與拉特蘭維持良好來往。她在宗教歷史的意義上功不可沒。」
她們離開了聖教堂的本殿。經過數百年,這個小鎮也非一直和平。這座教堂曾被戰火多次夷平,又被重建,卻每一次都比過去建造得更輝煌。多重樓閣、玻璃彩繪……在六百年前的叙拉古,哪有這種東西。
而聖人的事跡,卻在每次重建,又會重新被當代人傳播一遍。
她們走到內殿,玻璃展示櫃裡置放著一塊殘破不全的棉織品,上面只剩下幾根斷開的針線,還有奇怪的古老黑垢。旁邊有一個復原品,那是一張手帕。上面以叙拉古人最優秀的針工繡下了:「願天地的主、至高的上帝賜福予_ _ _ _」。
「據考,這句話的最後應有四個迭失的字,大概是一個名字。這是聖教堂第一次建立時的捐贈,而這塊手帕到底與夏彌爾有何關係?現在已是不可考。不過,神秘正是他最大的吸引點。這是聖教堂銷量最高的紀念品,你可以在缺失的位置上填上你的名字。願主賜福予你。有們興趣嗎?」導遊介紹道。
黎博利遊客厭惡地搖頭,薩科塔遊客卻挺有興致的付錢要了一個。
「你的尊名是?」導遊熱情地詢問。「我們能以源石技藝加工,將你的名字填在其中,只需三秒。」
「哦…我叫菲尼克斯。」薩科塔遊客說道。
三秒過去,「願天地的主、至高的上帝賜福予菲尼克斯」的棉織手帕便出現在她們面前。薩科塔遊客順手把手帕塞給了黎博利遊客。
「喂,我下次才不要這種騙錢玩意。」黎博利遊客嘴裡這樣說,卻還是收下了對方善意的贈物。
在魯珀導遊的帶領下,她們又走到了中庭。
「阿斯莫德是典籍中有名的墮天使、淫慾惡魔。她因貪戀凡間女孩而墮落,並殺害了女孩七個未婚夫,女孩從未見過她的真容,只從他人口中得知她的存在。女孩在惡魔面前始終保持貞潔,並祈求上帝為她覓得夫君,上帝便為她應許了另一名信仰者。在她與信仰者成婚之晚上,阿斯莫德落荒而逃。據考,阿斯莫德的事跡與很多與她同源的名字有所重疊及互相影響,因為翻譯與記錄的問題,她還有好幾個名字,包括阿斯摩太、還有……?突然忘記了,你們看來也對惡魔不感興趣吧。」在教堂的中庭角落,有一個惡魔雕像不知緣何被遺留。刻文正正寫著阿斯莫德四字。而於教堂裡存放惡魔雕像,在拉特蘭是要整座教堂拆毀的。但現在這座教堂在叙拉古已然申遺,任何東西都要保留,這惡魔雕像,便也只能將就留在原地。「唉,這年頭的教徒為了三餐溫飽都要給人介紹惡魔,真是阿門了。」
一行三人又步向往地下的樓梯。很深很深,足足有五十米,一路上燃點的白蠟燭,卻是隔一步就能看見。
「夏彌爾教堂的地下祈禱室,所有壁畫均出自一名六百年前的薩卡茲之手,意外地被保留了下來,大概因為地下室都是以防空洞的結構建成的。」
導遊領著她們來到中室,十四張連環壁畫正四面包圍著她們三人。
「你可以看見在中室裡頭便是十四張連環畫。而現在呈現在我們眼前的,便是第七張:一個圓形標記就位於我們進來的這道門上,基督的處決判文貼在這裡,故又被稱為審判的大門——畫師沒有畫出這道大門,而是把地下室的大門安置在畫中。看,我們身邊這一位的薩科塔聖人,她在殺害同族後,光環卻沒有熄滅,反而生起了更璀璨的彩虹光芒。你可見除了她的光環,她的頂門上還有一道籠罩腦袋的光圈,這是一種叙拉古藝術的手法,務求以此突出聖者光輝。當然也有一些……」藝術,源自人民對真善美的想像。至於「真」的相關,一些血腥暴力的原始場面,導遊便不方便一一細述。「但她的畫裡有主,這是現今藝術界對這位薩卡茲畫師的至高評價。」
他們從頭依序把壁畫走一遍。頭十二張都沒有什麼問題,都能與大殿的文字介紹對上。
第十三張連環畫卻相當抽象,藝文界對此眾說紛紜。但可見的客觀顯像便是如此的:無臉的長髮薩科塔完好無缺躺在一個影子懷中,四具枯乾的死體被吊死在壁畫四角,方位卻剛好對應了地下室四方蠟燭的方向。蠟燭的光照耀到死體身上,更顯栩栩如生。
下方文字的漆跡已然褪色,卻能從光線中以深刻的刻痕辨認:「不可報仇,也不可埋怨你本國的子民,卻要愛人如己。」又有一句:「親愛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寧可讓步,聽憑主怒。因為經上記著:主說,伸冤在我,我必報應。」
最後一張連環畫是薩科塔的升天。一團混亂的彩色,一雙男性的腿被染上了七彩漆污,鮮明而任性,以不知明的藝術手法把邊界糊去,散發著亂中有序的色彩。但當人站在這張壁畫前,壁畫的色彩,卻會因為身後多角度的光線而被自己的影子所遮蔽。整幅畫都是層次分明的、不同角度的影子。
下面的文字寫著:「人哪,你們為甚麼站著望天呢?這離開你們被接升天的主,你們見他怎樣往天上去,他還要怎樣來。」
看她們在第十四張畫前看得入神,盡責的導演又開始他的演說了。「有人說影子是上帝,有人說影子是夏彌爾另一個分身,有人說影子是代表鎮民,也有人說夏彌爾才是作者真正自身寄托的象徵。各個論調都互有支持者。而藝文界並未為此有統一結論。但從客觀資料可知,這名畫師是一位故鄉不明的薩卡茲。在戰爭時作為拉特蘭方軍人征戰,後來成為了神職人員,在泰拉流浪。對於這位薩卡茲,她的考據莫名存在阻力,現今的材料只能從間接得知,拉特蘭並不承認其司鐸身份。不過還有一種浪漫的論調是這樣說的:她的未婚夫戰死於殖民戰爭。坊間普遍認為她為著對未婚夫愛情的忠貞,而在戰爭後起了終身願,並在此影響下,繪下了這些充滿靈魂的作品。」導遊感嘆地嘆了一口氣。「愛情,莫過於此。」
在遊古蹟時一向寡言的莫斯提馬卻不甚禮貌地笑了出聲,把旁邊認真聽故事的菲尼克斯嚇了一大跳。
「你真的有認真在聽嗎?」
「每一次我都很認真聽。」
「很感人欸,你還笑?」
莫斯提馬還在笑。卻沒有人知道她在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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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謎.
1.能天使從來沒有給過莫斯提馬最真誠的祝福與愛,她給了世人真誠的祝福與愛,唯獨對莫斯提馬只給了條破手帕,跟她說上帝祝福你,這對莫斯提馬是最大諷刺。手帕既寄托了她們的愛情,卻也是愛情破滅昇華至上帝之愛的真相。
2.能天使自己跑去最危險的地方,照顧那些流離失所的人,為了這些人墮落,也不回拉特蘭了,最後還丟了命。所以莫斯提馬才會隨便就把手帕給了一個老人家,說他被祝福了,而自己在拉特蘭從未看過苦路;才會隨手就把手帕給了菲尼克斯,也借菲尼克斯口中說出這就是個騙錢玩意。那是因為,阿能在走她的苦路,所有人都看見了,所有人都得到救贖。而莫斯提馬她……卻沒法從能天使身上得到救贖。
3.能天使救贖了所有人,沒有真正救贖到莫斯提馬,而莫斯提馬一生的心願就只是,能天使能好好活著。為什麼莫斯提馬得不到救贖?因為救贖是要用能天使走苦路的血來換的,所以她寧可不要。
4.莫斯提馬的愛是內斂的。她對能天使的愛是遠離然後守護,只要她安好就夠。她會默默看著,在她需要她時出現。因為一旦被人發現自己喜歡阿能,阿能就會有危險,她這種在戰場幹那麼多髒事的人仇家能少嗎?阿能為什麼會死,就是因為莫斯提馬她留下一小隊軍隊保護城鎮,就是因為莫斯提馬脫隊,留在城鎮裡要找到阿能。所以阿能才會死。因為綁走阿能的人是莫斯提馬的仇人,只有仇人最理解仇人。人人都不知道莫斯提馬愛阿能,很多人看完這篇也感覺不出來,可這便是真相:真愛裡充滿了懷疑、諷刺與錯覺。連當時人都會沒法一下子反應過來這是真愛,又何況是故事裡的人和故事外的讀者。但是你可以在種種細節裡看到她們在相愛。
5.如果能天使不愛莫斯提馬,不可能把初見到第二次對話的四年間把那條手帕一直留著,在離開時偷偷塞給莫斯提馬,又關心她訂婚的事——她們只是「萍水相逢」。如果莫斯提馬不愛能天使,也不可能在戰爭的五年裡,把那條手帕貼身留在身邊,隨手就能拿得出來送人——手帕醜得要命,還貼身帶,沒有感情真是見鬼。但手帕終究只是手帕。祝福不是任何物質和文字,祝福是用行動來做的——莫斯提馬終其一生都在畫她的上帝她的主;而能天使用自己的鮮血洗去了莫斯提馬的罪。
6.因為後續的情節太悲傷所以沒有動筆,但結果大概是這樣的:七個叙拉古軍服都是戰爭中落草為寇的人。其中一個是莫斯提馬在拉特蘭軍隊裡通敵的內奸,這人是真正的大奸大惡。而其他六個人裡,有一個墮天使,這墮天使是七人中唯一沒有傷害阿能的人。在相處過程裡另外四人被阿能感化,卻因為軟弱而屈從大奸大惡的首領。
大奸大惡的是阿莫在軍隊的仇人(阿莫是輔助軍團,軍團裡就很多異族人)。他清楚了解阿莫:她把一部分軍隊留在這個城鎮,並在戰後放下軍隊親自追查這個少女的消息,這個少女不簡單。這位視阿莫為仇敵的人是整個故事裡唯一一個看清阿能在阿莫心中地位的人。而阿能也在生命最後的痛苦中明白自己被阿莫深愛著。
被莫斯提馬派去保護城鎮的大隊長以為莫斯提馬不願意救能天使;導遊象徵大部分看一點情節就腦補片段的平凡人;藝文界的評價全部都是片面而主觀;菲尼克斯完全搞不懂情況。他們全部人都不了解莫斯提馬,只有殺害阿能的人了解莫斯提馬。知道那一個如莫斯提馬信仰的平凡少女是她最重要寶物。就像苦路十四處最後一幅升天的描述:但當人站在這張壁畫前,壁畫的色彩,卻會因為身後多角度的光線而被自己的影子所遮蔽。整幅畫都是層次分明的、不同角度的影子。
補個刀片,第十四處苦路的畫法,跟莫能一開始在拉特蘭教堂的苦路第七處,是同一個畫法。一開始莫斯提馬是用手帕抹了能天使的眼淚,抹在基督腳上的邊界而畫成的。而莫斯提馬畫第十四處苦路,那時能天使已經死了。用的是誰的眼淚?
回頭主線,大奸大惡的人傷害並羞辱阿能,在羞辱的同時把阿莫在戰場上對內奸做過的最殘忍的事,全部做回阿能身上。在他對阿能起了殺心時,四個愧疚而軟弱的人想方法通了消息給追蹤他們的村民,所以莫斯提馬才得以在能天使臨終前趕上。七人裡逃走的三人:一個是墮天使——這人離群,在用自己的方法救阿能,沒有與廢物四人組聯合,結果錯過了阿能。另一個是特別懦弱的人。最後一個是大奸大惡的人。
莫斯提馬看見能天使的慘況情緒崩潰,不分青紅皂白殺死了那四個愧疚的人,當然這四人死有餘辜——他們一開始有份在大奸大惡的帶領下傷害阿能。軟弱旁觀也是罪,不是罪大惡極,但是你無法說他們不該死。
而阿能死前請求阿莫不要為自己復仇,是因為不想莫斯提馬的手再沾上鮮血,並要求不要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現在的模樣——給世人保留美好想像。(所以我也發現我無法把這段劇情加進去,因為故事裡的能天使不想這一段顯露人前,作為作者也是沒有辦法,只能在後日談裡解釋)
在能天使死後莫斯提馬就用時間法術,把她的時間瞬間倒退,從成年退回青年、童年、嬰兒、然後消失,就像莫斯提馬在沙堆裡畫的「主教姐姐」,一陣雨就沒了。莫斯提馬在戰爭裡與拉特蘭人共同犯下的罪,便是用能天使的犧牲來洗刷。應驗了她們一開始在第七張壁畫的聖經刻文:「他們在一切苦難中,他也同受苦難。他以自己的愛情和憐憫贖回了他們。」
能天使用她與莫斯提馬的愛情贖回了莫斯提馬的罪。用憐憫贖回了那些旁觀她而產生愧疚的叙拉古人的罪。
此後莫斯提馬也沒有回到拉特蘭,而是自稱為司鐸發了終身願,在這個城鎮裡逗留了不短時間,畫下能天使的苦路。她終其一生都在懷念能天使。
她與能天使一生的對話只有三次,卻終其一生思念她的上帝,她的能天使。
故事最後逃脫的墮天使因緣際會手刃了那個大奸大惡的首腦。而特別懦弱的人在很多年後、快死的時候到法院自首,並把一切實情吐出。卻無人相信他的話。
就像我眼裡的莫能。不是任何低端的慾望。而是上帝之愛與現實主義。希望你能讀懂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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